“是我不好,我……我方才擔心你,卻過了界,我以後再也不胡亂逞能,我保證。但若是你需要我,我……”
“賀蘭澈!!!”
這一聲是季臨淵咬牙切齒的叫住他。
他與阿澈結義十餘載,除了在正式官位場合稱他大名,平時絕對不會。
他氣得不行,這幾日都氣得不行。
這戀愛腦的腦回路清奇,毫無底線,他無計可施,實在無計可施。
“你現在就瞧瞧,看來容易耽于情愛的,也并不全是女子。”長樂趁勝追擊道。
她過去那繩子邊撿起三枚銀針,給了賀蘭澈一些面子,嘴上雖是嘲笑他,手上卻将銀針遞給了他。
“你幫我擦擦幹淨。”
賀蘭澈頓時耳根發紅,臉頰滾燙,赧顔上頭,整個人的頭皮從頂酥到頭尾,心跳陡然間就失了控,像是要從嗓子眼中蹦出來,“咚咚”地在胸腔裡翹起了急促的鼓點。
沒有辦法,就像發燒高熱的人無法自行調節體溫,有些愛意就是生理難抑,有的人就是注定,他擅長工造,便知道這世間有磁石,正極見到負極,一定會被牽走,這誰也改變不了。
對長樂而言,不論怎樣,話題扯開了就好。
再折騰下去,天就要亮了。那些已經确診“類天花”的病人,以及接下來求醫的病人,明早務必要轉移到藥王谷。盡管長樂有作弊血粉在手,沒太當回事,但這事是季臨淵應承下來的。
木甲鳥清理幹淨了蝙蝠蜘蛛蟲網,訓練有素的精禦衛手起刀落,割幹淨後院的雜草。現今最棘手的還剩那尊“大佛”,若能處理好,今晚算是完成了十有八九。
當那根支繩被精禦衛齊心協力吊起,大佛由倒卧姿态緩緩被扶正,伴随着它歸位的動靜,佛像周身長久積攢的塵灰,仿若沉睡多年的巨獸抖落一身的倦意。
那些塵灰先是一小團一小團地往下掉,緊接着如瀑布般傾灑,瞬間彌漫在整座寺中,幾人紛紛往後退,隻能隐約瞧見彼此模糊的身影。
待塵灰散去,重新見到這尊佛像的尊容時,幾人都發出了一身驚歎:
“我勒個去——”
這本就是前朝的一尊小廟,要追溯,應該是前魏時期了。立于珀穹湖畔,分不清尊的是哪尊佛,隻能見兩極立柱分别上書:“地獄叉叉,誓叉叉佛。”
在場,唯一能懂些佛教根源的賀蘭澈猜想,應該是地藏菩薩,“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是地藏菩薩的大願。
地藏菩薩通常手持錫杖寶珠,隻因錫杖可以震開地獄之門,寶珠能照亮黃泉黑暗,指引受苦衆生得見光明,找到解脫之路。
前魏末年,兵戈紛亂,因此四處起義,屠殺,民不聊生,有如邺城季氏先祖這樣的大将軍護一城百姓,也有如晉朝開國皇帝這樣的奪權稱帝。
此處應該是地藏殿,前魏百姓供奉地藏菩薩,以祈求追思亡者,祈願菩薩:能帶他們脫離苦海。
換了新晉,局勢漸好,前朝舊遺,不符合時代旋律,自然也會被慢慢舍棄、遺忘,以至于如今,佛像剩殘身,塑金鍍層早已被偷鑿,菩薩原本護佑塵民的尊容如今以及被蟲蝕得……淨是诙諧。
很快笑的人便不敢笑了。
涉及前魏,季臨淵自然重新整裝,抖擻鶴氅,灰頭土臉卻仍步伐堅定,以邺城軍禮向菩薩行之,整個精禦衛隊都列整,随他起身、伏拜、起身,由此三遭。
恭敬交禮後,季臨淵才回過頭,問長樂道:“這尊佛,如何安置?”
衆人都等長樂拿主意。
她就這樣,靜靜站着,峙立佛前,直視佛容。
昔日莊嚴已被歲月的利刃無情削去,原本金光普渡的面目如今布滿了裂痕,好似飽經滄桑老者臉上那縱橫交錯的皺紋。斷裂手臂無力垂落着,試圖挽留曾經的完整,卻隻能在塵灰中落定,徒留遺憾。
她方才不曾躲,方才不曾跪。
仿若又想起了多年前,那座深山裡,半角斷檐牙的佛寺。
于是,她淡淡道:“也扔了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