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隻說,快了快了。實則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湖邊,隐隐能看到前方有一座遲暮的廟頂,在昏黑的水波輝映下,顯得搖搖欲墜。
走進立定,又照清楚廟外牆皮已經大片大片地脫落,爬滿了墨綠色的青苔。斑駁的朱漆大門半掩,内裡若隐若現的粗糙土坯寫滿了——不歡迎。
那七名精禦衛紛紛不知從哪變出人手一隻的火折子來,點進一筒銅台底的琉璃壁燈中。
夜色如墨,燈火則不甘示弱,齊刷刷亮了一排,突然照徹了黑暗。
“你……你們既然有這個,怎麼不早把它點上?”
打更的老伯吐槽道,瞠目自己手中提着的那隻小燈籠,火光豆子一樣大,像是随時能被一腳踩死,顯得尤其寒酸。
“這不是宵禁夜,怕顯得太張揚嘛。”
賀蘭澈安慰他,卻也從袖中拿出一份一樣的,雙手遞到老伯手心,再握住他的手,讓他安心收下。
“這是昭天樓的夜燈,您以後走夜帶着它,就不怕黑了。今晚先謝過老伯您為我們帶路,您原路回去要小心。”
“昭天樓——你,您就是天水小魯班?”
“不,我是他孫子。”
怕他們又要聊起來,長樂想将賀蘭澈打斷,又覺得這事應該讓季臨淵自己來操心。
她便不再等他們,一推門軸,發出萬分嘶啞難聽的吱呀聲。
鋪面而來的就是滿面陰涼潮濕的黴風味,撕爛了本來牢固萬分的蜘蛛網,這動靜起碼要驚醒一整個蜘蛛家族。
“長樂,等等我。”
賀蘭澈連忙趕上前去,想護住她。沒成想她那張倔強的小臉比這夜風還冷,比這黴濕之地還陰。
倒是很冷靜,示意着讓自己和她保持距離。
等精禦衛簡單在舊廟中的東南西北四方位立定站樁後,整個廟内都被照亮,橫梁上也全是蜘蛛網,屋頂還破了幾個洞。
高台上隻有一座佛像,殘缺破敗,金身早已不知何年何月就被偷鑿了,臉上的表情也模糊難辨,在時間的侵蝕下失去了往日的威嚴。
繞過佛像,是後院的小院子,整個廟也就這麼大了。滿院空曠,都是雜草,石闆路殘缺不全,扭曲的指引到後院最後一張破牆處,被鑿開了一個大洞。
賀蘭澈點着燈,往那面破牆處走去,牆上似乎在很多年前畫了彩繪,他不禁伸出手去撫摸,曾經的精美壁畫已經模糊不清,隻留下了一些隐約的痕迹。
沒一會兒功夫,整個舊廟的情況都已經摸清楚了。說是“舊廟”,都算官府太謙虛了。
“貴國官府的辦事能力,真令季某大開眼界。”
此時最惱怒的是季臨淵,他一身鶴絨立在雜草間,像一隻成精的大烏鴉。
但凡這事是他邺城底下辦出來的,應該要笞軍棍八十都不為過。
這整修的難度超過了季臨淵原本的預期,此時隻覺得還好有自己的義弟,幸好帶了自己的義弟。該是他大展身手的時刻了,他劍眉一挑,往賀蘭澈那邊望去。
他看完了那些殘破的壁畫,又圍攏在長樂的身邊,嘀嘀咕咕的。
幾乎是咬着牙,他往那兩人身邊挪動,縱是握慣了長槍大刀的鐵血手腕,也分外害怕踩中哪個不恰當的地方,萬一驚起一些蛇蟲鼠蟻。
不知道哪位精禦衛踢動了一塊石磚,一聲悶響後,廟檐上響起了幾聲細微尖銳的吱吱聲——像是蝙蝠。
果然,那幾隻蝙蝠倒挂在屋檐下,翅膀緊緊包裹着身體,似乎随時都會飛起來。它們的眼睛閃爍亮色,和破牆大洞外近在咫尺的湖面一樣,泛着幽幽的藍光。
“這湖邊風大,牆又破了,漏、漏風,遮不住風的。你冷嗎?我将披肩脫給你,可好?”
自己的義弟說的話,又讓季臨淵氣出幾分心頭火,他看着賀蘭澈就在不遠處準備脫大衣,卻被長樂拒絕。
她拒絕,他就再邀請,她再拒絕,他再邀請。
而他卻在這裡擔憂明早能不能如期做完這讨厭的工程,一個邺城人,在這裡操心他們的民生問題……無論哪個原因,季臨淵都已經火冒三丈。
長樂就穿着那身藥王谷的青衣醫袍,柔軟光滑的質地,被她的腰肢勾勒得恰到好處,風拂動,裙擺飄逸的褶皺如同盛開的花瓣,又似是流動的水波。
此時看不清她的眉眼,隻覺得她溶在着殘枯爛地裡,也如一幅流動的畫卷。
注意到被凝視,長樂側過臉。白日春意暖,自己穿着一件單衣也和衆人一樣。
但此時湖邊風尤其冷,眼前的兩個高大男人都穿得較厚,自己沒考慮到溫度,來的時候就穿着單衣,等他二人都體會到寒風後才回過神,自己穿着這麼單薄,卻不冷……
但其實,賀蘭澈裹着的這件外裳十分小巧,因未使用完整的動物皮毛,避寒能力也并不強。
他說話時本就凍意明顯,但許是太擔心自己冷了,便執意要像君子一樣,先顧着他。
此時他的眼睛在這昏黑之處,亮晶晶的,莫名讓人感覺安全萬分。
她确實感覺不到冷,卻更不想暴露,則猶豫片刻後,準備接過賀蘭澈的外衣。
正巧此時,舊廟大門外傳來了一聲瑟瑟發抖又強撐膽色的呼喊:
“師姐——師,師姐!長樂師姐——有人嗎,有人在裡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