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不覺得冷。”他手指在安全壓杆上敲打,“如果這個壞掉會怎麼樣。”
我震驚于他對話題的無縫切換能力。
“不怎麼樣。”
我娓娓道來我的童年陰影,“因為我第一次坐海盜船的時候,旁邊的母女一邊尖叫一邊把安全壓杆往前推,我隻能無助地往回拉。那是我覺得自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我不語,隻是一味地拉。
不是那個拉。
“然後呢?”
“後續是活到了現在。”
他沒再說話,隻是自然地把手再次搭在我肩膀上。
船體向後開始傾斜時,李南譯的大衣下擺被風掀起,又重重拍在座椅上。
布料摩擦的沙沙聲混着用于控制船體轉動的鉸鍊吱呀聲響在耳側。
海盜船開始了。
從一開始輕微的擺動,到越來越誇張的幅度。
當失重感裹着人群的尖叫湧來,他瞳孔倏地放大,嘴角扯出個生硬的弧度——像在模仿旁人該有的表情。
……奇怪,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船體在一分鐘的加速後已經足夠蕩到最高點,李南譯的圍巾尾梢在這時輕掃過我手背。
可我卻忽然感覺到壓在身上的阻力一輕。
是安全壓杆。
被松開了。
失重感讓尖叫卡在喉嚨裡,我攥着扶手的指節瞬間發白。
我下意識的往右側看去,看見那小孩正推着拉杆,伸手去夠腳邊的小玩具。
——那是什麼時候掉出來的?!
我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因為恐懼變得發紫,話被按進嗓子眼裡,什麼都說不出來。
在下一次的下墜感到來前,我被有力地按在了座位上。
是誰把安全壓杆按了回去。
我餘光掃過李南譯搭在壓杆上的那隻手。
……
從海盜船上下來之後我還驚魂未定。
這男孩的家長到底怎麼回事???
有沒有對小孩進行過安全教育!
我惡狠狠瞪了那小孩一眼,結果那男孩卻根本沒在意似的,反倒沖着我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我趣你大爺的。
忍呗。
那怎麼辦。
我也不能扇他一巴掌。
人家年齡小,這種熊孩子根本沒辦法說他。
不過……他好像推的還挺用力。
我帶着疑問,去詢問了在旁邊的工作人員。
“安全壓杆在開始之後是被鎖扣固定住的,推拉之後也隻會有小幅度的變動。”工作人員解釋。
“那好像沒什麼意思。”李南譯跟着走在後面,“原來推不開。”
我火氣更旺,“有意思的前提是保證安全!”
我在原地跺了半天的腳,終于覺得不能把這口氣咽下。
忍一時越想越氣!
“走,跟我去找那家孩子的父母。”
告家長!
不管這家長到底講不講理,我都要讓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
李南譯拽住我手腕,示意我跟着他看,“那邊,那個女人在買熱奶寶。”
他指尖若有似無地掃過我的袖口,那裡還沾着海盜船上濺到的泡泡水,“她脖子上挂的手機防丢繩,和那個男孩脖子上的是同款。”
那女人正舉着手機直播,美顔濾鏡把她的尖下巴磨得像把錐子。
事實證明他說的對。
因為那個男孩買了個棉花糖之後正在蹦蹦跳跳地奔過去。
我和李南譯走上前。
那男孩看到我們,翻着白眼又做了個鬼臉。
“你好,請問你是這位男孩的家長嗎?他剛剛在海盜船上把肥皂水撒了我們一……”
我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嬉笑着轉向鏡頭:“家人們誰懂啊!遊樂場熊孩子家長竟是我自己!”
我哽在喉嚨的質問被這波操作噎住。
李南譯彎腰撿起她腳邊的小物件。
那正是海盜船上男孩掉落的玩具恐龍,“您兒子剛才在遊樂設施上做了個很有趣的社會學實驗。”他把恐龍遞過去,腕表表盤在直播補光燈下折射出冷光,“比如在不顧及他人遊玩安全的情況下,怎樣推開整排的安全壓杆後撿到自己的小玩具。”
女人表情僵硬了一瞬。
手裡的直播彈幕卻突然刷過一片“哦莫哦莫高糊畫質都擋不住的帥”“卧槽求同款帥哥偶遇”“啊啊啊好想魂穿主播”。
她看了一眼飙飛的彈幕,表情也不僵了,立刻切換成夾子音:“哎呀小哥哥實在不好意思呀,那不是我兒子是我表弟,哎呀我沒看好我表弟。這樣吧,我請你跟我們一起玩個别的項目賠罪好嗎?”
李南譯隻是伸手接過她的手機。
當他那張臉出現在直播間的時候,屏幕上頓時鋪滿女人直播間送禮物的粉色愛心特效。
“家人們,幫主播阿姨算道數學題。”他屈指敲了敲鏡頭裡男孩手中的玩具,“這種電動聯名小恐龍售價二十八塊一隻,而直播間代購鍊接挂的是六十塊一隻,主播阿姨賣出一個能得多少錢呢?”
彈幕立刻炸了鍋,“主播還說自己一分錢沒賺!”“卧槽我就說這聯名怎麼這麼貴!”
眼見在線人數飙升,女人咬牙換上笑臉:“家人們都是誤會!這位帥哥……”
她伸手要搭李南譯肩膀,卻被他巧妙用手機隔開。
“阿姨,靠太近我嫌髒。”李南譯将鏡頭對準女人身後,羽絨服背面竟然粘着塊粉色口香糖,“您表弟推杆時嚼的口香糖還粘在這兒,要嘗嘗嗎?”
彈幕瞬間被“yue”刷屏。
李南譯把手機塞回呆若木雞的女人手裡:“教育孩子就像管理直播間,得從源頭抓起。”他轉向鏡頭露出營業式微笑,“不及時阻止不良斂财活動,賬号遲早要被封。”
女人終于從呆滞中回過神來,尖叫一聲,手忙腳亂地關閉了直播。
李南譯轉身把剛買的熱奶寶塞給我,“熱乎的,快吃。”
我舔着上層的奶油,看他掏出消毒濕巾慢條斯理擦手:“你什麼時候發現那口香糖的。”
“剛過來的時候。”他擦淨最後一根手指,“那小孩舉着口香糖轉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了黏他表姐身上。”
我“噗嗤”笑出聲來。
“走了。”他彈飛擦手的濕巾,紙團劃着抛物線落進垃圾桶,“下個項目玩什麼?”
我看了一眼完美落入垃圾桶的濕巾紙,合理懷疑這小子在裝酷。
也是被他裝到了。
……算了,在知道他昵稱是個句号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是網絡潮男。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去玩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過山車吧?當壓軸節目。”
說着,我自顧自翻找着園區地圖,開始埋頭認真尋找起從此處前往過山車區域的最優路線。
因此,我也錯過了李南譯路過小男孩時對他說的話。
“下次要小心些,不要再把玩具放在胸兜裡了。”他低聲,“很容易掉的,一碰,就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