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根據霍眉多年來的經驗,對方邀請你共度晚上總含有要一起吃飯的意思。這該是條不成文的規矩吧?
但是蔡行健居然沒有請她吃飯,傭人正在收拾狼藉的桌子。
她滿腹疑慮地坐下,環顧四周,蔡行健的書房就明顯比範章骅的更像文化人的書房:書籍都是雜亂堆放的,邊頁也因翻閱過多呈現出深黃,更沒有論語啊孟子啊這種兒童入門典籍。
“霍小姐願意來,我很高興。”他從桌面鏡後抱出一大捧白色茉莉花,神情羞澀地塞進她懷裡,“若是送什麼金銀首飾,霍小姐肯定覺得俗。我想,女人更需要的是花。”
“蔡先生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的是茉莉花?”她立刻接過,嗅了嗅,“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樣!别人就算送花,也是千篇一律的玫瑰花,你卻有這樣高雅的情趣。”
蔡行健立刻來勁兒了,起身吟誦道:“自是天上冰雪種,占盡人間富貴香。”随後他談起花卉的養殖技巧,談到盆栽,談到萬年松的詭怪之美,談到奇石。
桌上當真擺着一塊太湖石。在小小一塊石頭上,容納了山脊的蜿蜒、山壁的錯落,參差萬象,包羅其間。常言道石令人古、水令人遠,望着這麼一塊石頭,霍眉竟然真能沉下心,試着去理解蔡行健說的每一個字。
“......但也不是越瘦越好。‘瘦’指的是石體的形态纖瘦、形狀怪異、線條清晰,它隻是一項必要條件,最關鍵的還是瘦中見奇。奇現筋骨,骨有堅貞,堅貞出神,神中凝氣。而石頭其實很難天然長成這樣,需人工蝕刻,才能将‘奇’挖掘出來......看看你的腳好嗎?”
霍眉聽得正認真,一下子沒回過神,“啊?噢噢,好。”
這是她做了充分準備的。或者說,為自己的美做準備已經成為生活習慣的一部分:每日用藥材洗臉、泡腳,每周養護一次頭發、皮膚。脫了鞋襪,那雙明明比放足更容易開裂、生繭、感染真菌的畸形小腳,卻維持着良好的柔軟的馨香。
但再怎麼說那也是腳啊,霍眉自己都不好意思看,閉上眼,感受到那雙因做手術而天天消毒的粗糙大手揉捏上來。他因迷醉而放輕的聲音在空中飄着,“......夠奇。”
你也是夠奇,一晚上啥事不幹,光玩這個去了。
好歹還是一起吃了早餐,是香蕉、藍莓、西藍花和蝦仁的冷盤。飯後蔡行健急着要上班,隻叫司機将他送去醫院後再送她回去。霍眉挽着他的手臂走到門口,發簪是一枝栀子花,留了幾縷松散地垂在耳邊,問道:“你喜歡我嗎?”
“怎會不喜歡呢。”他哈哈一笑,“見了你的男人,都會喜歡你的。”
“見了我的男人,我可不是每個都喜歡。”
“我知道,你喜歡千裡嘛。”蔡行健又是哈哈一笑,已經鑽進車裡,搖下車窗來與她道别,車窗卻忽然被撲來的兩隻手攀住了。
“将身心全部交付給蔡醫生,能換來的僅僅是這些話嗎?”她有刹那眯起了眼睛,鋒銳的光芒在其中一閃而過,随後眼簾垂了下來,“我以為蔡醫生懂得女人心,卻根本不是這一回事。下次約我之前,先把這問題再回答一遍。”
言罷她取出發間的栀子花向車窗中擲去,花體掉在他腿上,落了兩瓣;于此同時她腕上的銀镯子也與窗戶重重磕碰,發出脆響,在蔡行健的腦中叮咚一聲。
“等等!”他打開車門喊她,女人卻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不要你送。”
清道夫原已把漱金門口的泔水桶倒空了,水果大爺在邊上剝柚子,把柚子皮往裡扔。霍眉包裡還揣着席芳心的大衣,隻得先将衣服按褶皺疊好還回去,再沖出來搶桶,桶裡已經鋪了層甜膩果皮,蒼蠅嗡嗡亂鑽。
“下次再扔就扣你頭上!”她大叫,“你看老子敢不敢吧!”
水果大爺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刀“哦喲喲了不得”嘀咕幾句,活像受了潑婦欺負的小老頭。
穿着旗袍,彎腰屈腿都不太方便,這件衣服也貴,霍眉怕把它蹭髒了。圍着泔水桶轉了半圈想找個好的發力點,桶忽然在眼前被提了起來。
席玉麟打量了她幾眼,把桶拎回去,沖了沖手,加入到後院對着飄飛被單啊啊練嗓的隊伍中。他這會兒還認真參與,到了八點,又掏出戒尺欺負小孩去了。
王蘇倒是勤勤懇懇忙到十點半,不在長桌邊歇着等,卻掀簾到廚房裡面找她,開口就問:“衣服還回去了嗎?”
“放心,還回去了。”
她旋即笑起來,似乎想問出門見誰去了,又覺得不好問,隻是說:“昨晚魯七來過了,我就把你床下的那半袋鞋墊配鞋子都給他,按照你說的告訴他,一雙八百文。不管賣不賣的出去,他下周都會再來的。”
霍眉連忙謝過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打算把鞋子給魯七的時候就送他一雙,再塞三百文,感謝他又是跑腿又是兜售的;誰知這魯七挑個她不在的時間來,又沒得到好處,又被王蘇使喚去做事,定會暗地裡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