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秋風陡然襲來,叫睐兒悚然一驚,仿佛要被卷入水浪中。
啪——弦斷了。
“肖少卿!”看着忽然闖入的肖啟蟄,他猛地起身。
倉皇之下,睐兒甚至來不及去夠從懷中滑落的琵琶。但一雙手卻穩穩将其接住,琴弦發出了沉悶的嗡響。
“少卿今日得閑過來。”顧眇放好琵琶,輕笑開口。
肖啟蟄探究的視線便從睐兒身上移開。
他看了看顧眇,而後又擡眼環顧了一圈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畫作。
“聽小厮來報,顧公子近來作畫之興盎然,肖某今日特來一觀。”
他定定望着顧眇,繼而露齒一笑:“果然可喜可賀——”
顧眇蕭然站立,淡淡接話:“火候尚欠,少卿心急。”
“顧東望。”肖啟蟄冷聲開口,“我的耐心可不多,孰輕孰重,你可要好生掂量。”
說完,他掃了一眼睐兒,然後揮袖而去。
*
烏雲翻湧,層層疊疊如排山倒海一般,窗外的天愈發黯了。
主院廳堂内,肖啟蟄手捏一枝丹桂,好整以暇地觀賞着。
對面的睐兒束手而立,不斷輕咬着下唇,時而打量一眼對方的神色。
“你可還記得我那日說的?”肖啟蟄忽然開口。
“奴不敢忘!”睐兒擡眼。
雖然不知對方要說什麼,但他還是下意識應答。
“不敢忘,但你卻敢做。”
輕飄飄的一句話,叫睐兒如臨大敵,他斷然跪倒,道:“少卿明鑒,奴實不敢。”
肖啟蟄施施然走過來,以丹桂枝挑起對方的下巴:“睐兒,你可知那究竟是一幅怎樣的畫?皇上為何一定要求那畫?又為何偏偏要他來作?”
三句話,每一個字都問在睐兒的心坎上,他恍然擡首,就見肖少卿的嘴角噙着一絲玩味兒的笑。
睐兒直覺不對勁,但對方卻已經轉身負手。
“你可知道太子嗎?”
轟——
醞釀許久的那聲雷終于在天邊炸開,驚得睐兒渾身戰栗。
“看來你知道得還不少。”肖啟蟄看着他的神色冷笑出聲。
如今的皇帝尚未立太子,此時提起的太子自然就是先皇長子、如今天子嫡親的大哥。
一年前,先帝尚在世,有傳言道太子謀反,未過多久,抓捕的聖旨就從禦案上發出。
當時,太子正在江南一帶赈災,聽聞此事後當機立斷,領着一衆心腹驅船入海逃往外邦。
當時還是三皇子的今上親自率兵連追數月,終于在某個島嶼附近全殲了太子一黨。
當然,這隻是明面上的說法。
教坊裡來往的達官貴人不可勝數,幾杯下肚後總有些秘辛流出。
有人說太子根本沒有死,他和心腹逃到了泰西,随時準備再殺回來。天子令常恒将軍剿滅海寇是假,暗中訪查太子蹤迹是真。
還有人說,太子根本沒有謀反,這一切都是有人陷害于他。
更有人說,陷害他的人正是當時的三皇子、如今的天子。
天愈發沉悶了,壓得睐兒喘不過起來,寒冷的深秋,背上卻起了一層薄汗;他不明白肖啟蟄為何會提起這事,但他知道“睐兒”已必死無疑。
看着眼前之人被吓得面無血色,肖啟蟄眼角微微上揚。
“傳言半真半假,但太子确實沒死。”
“太子與一畫師交好,此畫師曾在某夷人處見過從我朝去往泰西的海路圖。畫師感慨于天地遼闊,突發奇想,将海路圖改成了一幅青綠山水畫獻給了太子。”
說到這,他轉過身子居高臨下地盯着睐兒,陰冷的神色叫乍現的閃電一照,更顯可怖。
“顧眇見過這畫,而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睐兒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半晌,他倏地膝行幾步,緊緊扯着肖啟蟄的衣擺。
“少卿救我,少卿救我!”
“我本可以救你的,睐兒——”肖啟蟄忽然将手中的丹桂折成幾段緊握在掌中,“可你不聽話,你動心了。”
睐兒剛想要反駁,肖啟蟄的手指就抵在了他的唇上,一陣濃烈的丹桂香沖入鼻腔,激得他嗆出了眼淚。
“你當我為何要将你安置在這裡?真因為你是琵琶絕手,撩兩下琴弦就能讓顧眇作畫麼?”
睐兒仰頭,一雙桃花眼驚疑不定。
[注1]、[注2]:出自湯顯祖《牡丹亭·驚夢·醉扶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