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能明白便好。”
“孫兒曾記得,祖父說過‘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雒伊已平,若是要避鋒芒,孫兒以為,便避的徹底一些,祖父以為呢?”
崔事安摩擦着拇指上玉扳指的劃痕,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迹。
他是西北的界碑,命運讓平西軍世代鎮守此地,這是他的使命。他非忠誠,也非良将。他不為任何人,隻為這塊領域。
崔事安擡手拍了拍顧扶硯的肩,似是欣慰,“臣老了,或許是該休息休息了。”
西北戰事初定,兩邊以飛快的速度簽訂了合約,貿易口又恢複了通商。眨眼又過兩日,一行人啟程回京城。
白洎殷手腕上的傷用過藥以後已經大好,一點疤痕的影子也沒有了。她心中一喜,暗暗記下此事,算是欠顧扶硯一個人情。
一連又過幾日,馬車駛入帝都。
幾月未見,皇帝身上的精氣神好似又被這金銮座抽空了一些。
他見是顧扶硯來,渾濁的眼珠子挪過來幾寸。
他盯了他半晌,“你在邊境的事,朕都聽說了。做得不錯。”
顧扶硯卻道:“兒臣一時不查,讓軍營混入了細作,還劫走了喻甯宮的祭司,險些釀下大禍。如今兩宮關系正是非常時刻,兒臣恐有心人借機生事,連夜前往雒伊,也算是歪打正着。”
皇帝見他這般,面上那股僵硬的冰冷終于化開,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這是你的本事,不必自謙。此次回來,你想要什麼賞賜?”
這是避開朝堂上那幫老臣,父子裡私下商量的。
皇帝話落,卻見顧扶硯跪下身。他沒說話,隻是眯了眯眼。
隻聽顧扶硯殷聲道:“父皇若是要賞,便賞平西将軍卸甲歸田吧。”
皇帝身子微微前傾,“這是何意?”
他一時竟也沒有注意到這話由顧扶硯說出來有多不合适。
“祖父這些年為國戍邊,落下了不少傷。前些日子在邊境,祖父同兒臣說,這些年他時常想起年輕時同您征戰沙場那會。如今雒伊内部宮變元氣大傷,已同北昭簽訂合約,四海安定。祖父告訴,這是天意。一代老将的使命,已到了末時了。父皇,這是兵符。平西将軍讓兒臣轉交給您。”
他将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這話像是崔事安會說出來的沒錯。
舊事重提,皇帝心中突然起了幾分酸澀感,這幾日心裡來回翻湧的猜忌也消下去了些。待見到那兵符,面色又是變了幾變,一時不知是該放松還是該擔心。
他盯着顧扶硯手裡的東西看了半晌,最後道:“平西将軍這些年為國征戰,勞苦功高,着實辛苦。眼下合約簽訂,四海也能安定一段時日了。有些事情,說到底是朕疏忽了。朕便準将軍休沐半年。兵符暫時放在朕這裡,隻是将軍勇冠三軍,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告老之事,今後不可再提。你起來吧。”
顧扶硯心底冷嘲,似諷似嗤,面上卻未流露半分,“是。”
皇帝頓了一下,接着道:“隻是修養歸修養,但賞賜的事,還需另說。”
“兒臣明白。父皇,将軍還有一句話,要兒臣代為傳達。”
皇帝微微颔首,“你說。”
“将軍說,眼下四方平定,兵符用不上,在誰手上都沒關系。隻是恐有心之人得知此事,會借機生事。”
這話表層的意思是讓皇帝不要聲張。
但細想便大有深意了。似明似暗,委婉又不缺直白。
表面上是擔心有人會借機生事,實則主動交出兵符,怕有心人說皇帝猜忌老臣。他主動點出這一點,反倒顯出幾分真心實意來了。
顧扶硯似是不解,“父皇,這是何意?”
皇帝聽完沉了沉目光,待想通了,笑罵了一句:“這個崔事安。”
“行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賞賜的事,你回去好好想想。”
“是,兒臣告退。”
金銮殿上,大大小小的官員站了兩列。西北戰事平定,皇帝龍顔大悅,當即賞賜了一行人。事後又有大臣站出來道:“陛下,前些日子暄清起了疫病,疫情嚴重難以控制,還需朝廷調派人手前去控制。否則恐生變亂啊。”
這件事皇帝這幾天也聽說了,他點了點頭,“此事,有誰願去?”
這話一出來,堂上霎時寂靜下來。這活是個燙手的山芋,畢竟有誰不知這次災疫起的蹊跷,遲遲查不出源頭和解藥。這種時候上趕着去,惹病上身不說,回頭事情解決不了,上邊怪罪下來,疫情控制不了,那才真的是腦袋搬家。
下一瞬,一道凜然的聲音打破了朝堂上的竊竊聲。
“父皇,兒臣願往。”
衆人無需擡頭,便知是顧時錦攬下了此事。衆人心裡了然,如今朝堂上的勢力悄無聲息地分成了兩派,二子之争,原本站在顧時錦那邊的人居多,但自顧扶硯從西北回來後,反倒是中立觀望的人變多了。
而這幾日顧扶硯放出假的布防圖誤導敵軍做出錯誤決斷,又隻身入敵營與我軍裡應外合引起雒伊政權内亂,最後一舉瓦解雒伊的壯舉已是傳遍。從今日朝堂上皇帝對顧扶硯的态度便可知曉,他對自己的這個兒子甚是滿意。
畢竟有頭腦又有膽識,算當之無愧的少年英才了。
顧時錦急需一件事來扳回一局。
顧扶硯将場上變化盡收眼底,一雙眼底閃過戲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