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裔語氣相當客氣。
裘竹哈哈一笑,那态度比平時對上自己不知要好多少倍。
“陛下過譽了。喻甯宮忙碌些,倒也沒什麼。這轉運券收上來,也是為來年祭祀做準備。百姓心誠,天神必會保佑我北昭來年風調雨順,四方安定的。”
這話可以說得是相當不要臉了。
後面的大臣心裡門兒清,有幾個看似盯着面前的菜肴,實則已戰術性地摸起了胡子。
顧玄裔卻好似沒聽懂一般,接道:“祭祀自然是好事。隻是依朕的意思,這幾年都未遇到什麼大的災難,那麼轉運券必是積攢下來不少。但正所謂‘自助者,天方助之’,要想國運昌盛,全靠祭祀不行,還是需要實實在在的施行良政。主教心系百姓,慈悲心腸,不知是否願意幫忙?”
皇帝話說完,掃了一眼台下。衆人接到眼神,紛紛應和:“是啊,是啊。畢竟這稅收不比轉運券收的多。”
“與其存在那裡,倒不如讓金錢流通起來。否則全積在一處,市面上的錢不就越來越少了嗎?再者說,金錢不流動,如何促進消費?長此以往,恐生弊端。”
白洎殷站在裘竹背後當背景闆。前世這兩隻老姜也是這麼有來有往,如今再看一次這場面,便發現——依舊精彩。她聽到那聲音,不用看便知道說話的是誰了。前世這戶部尚書這倒黴蛋貪污一事被顧扶硯查到一事,如今還曆曆在目。
裘竹目光沉了沉,但面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若能讓世道安定,裘竹必願傾盡畢生。但此事自開朝以來從未有過,還是需要我來日開祭壇做法,問過諸天神靈。”
此話一出,場上俱是唏噓。
顧玄裔目光微寒,卻是用開玩笑的語氣開口:“何須多此一舉?朕相信百姓信賴的神靈,功德無量,必是樂見天下安定的,若是能寬舍一些用于造福生靈,必然是願意的,諸位以為呢?”
台下立馬就有人跳出聲來奉承:“陛下所言極是。”
後面半場宴席,裘竹都是冷着目光坐下去的。白洎殷知道,裘竹估計心裡面早就把皇帝大卸八塊了。
宴席到了尾聲。觥籌聲漸漸小下去了,下一瞬,隻聽一聲鐘鳴激起,喤喤聲波蕩而來,原本熱鬧的大殿霎時變得寂靜無聲。
這鐘聲自長樂閣傳來,是用來提示祭祀的時間到了的。
每年這個時候,皇帝會帶頭進行遊行。即為首者手擡司命神官的牌位,喻甯宮中人舉彩旗,燈籠,奏鼓樂,從太和殿開始,繞着皇宮行進一圈,最後回到太和殿,算是結束。
顧玄裔繞過桌案,赤舄踩在石階上。帝王一步步走出大殿,金辇已在外面等候多時。
後面一頂形制略小的,便是給裘竹的。
白洎殷坐的那一頂則略有不同,這隻轎子中間是一個平面,沒有座位,隻在中間放了一張墊子。左右各有一個護欄,四周垂下一層白紗,把裡面遮住。白洎殷隻需要像吉祥物一樣盤腿坐在裡面便好了。
大臣們在冷風裡站了半晌,直到又是一道曠遠的鐘聲從遠處蕩來,鳥獸的黑翼劃破夜空,馮喜夾着嗓子扯出一句:“起轎——”,鼓樂聲在一瞬間将甯靜的夜幕一掃而過,轎子晃動起來。
晚風掀動層層垂紗,把困意壓了下去。饑餓感卷了上來。
白洎殷幼時在乞丐堆裡度過,吃了上頓沒下頓,大概是因為有陰影在,以至于肚子一餓便覺得心神不甯。
儀仗繞過一座高牆,磬筦将将,樂聲在短暫的停歇後再度炸開。
下一刻,沖天的火光占據了視線。
“陛下,不好了,故落宮走水了!”
故落宮,便是冷宮。
“陛下,莫要再往前了。”
白洎殷視線在來禀的宮人身上掃過,交疊在腿上的手下意識得拽緊了衣裙。
前世她不記得有這一出,為何兩世會産生這樣的變化。會是誰做的?
裘竹卻出聲提醒:“陛下,自開朝以來便沒有祭祀到一半中途而返的,此番要折回去,隻怕不是吉兆啊。”
“這......”樂聲已停,後面的竊竊聲愈發明顯起來。
皇帝擰了擰眉,一旁的宮人見狀出聲調和。
“陛下,奴才看了,着火的地方在内圍,隻是煙大了些。火勢不大,等咱們到時,想來火已經滅了。”
本來那地方冷清,要是放在以往,必不會那麼快有人注意。所幸今日是除夕。
四周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做決策。
不知過了多久。
顧玄裔看了一眼馮喜,“繼續吧。”
“起轎——”
又是一聲傳話,樂聲将尾音淹沒,轎子再度行進起來。
下一瞬,一道黑色的身影竄到了大道上。
“什麼人?!”
白洎殷循聲望去,下一秒目光一怔。隻見昏暗裡,一道細瘦的身影單膝跪地,一手撐在地上。他似是受了傷,剛從火裡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