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星緯張嘴要說點什麼,下一秒,外間傳來玻璃破碎聲。
衆人:“!!!”
晏豎爾起身朝外走,雷椒下意識跟着起身,衣擺猛然被拉扯住,她低頭看向力道來源柏星緯,後者沖她緩緩搖了搖頭,她咬咬牙重新坐了回去。
遊客中心大緻分為四個部分,前廳,餐飲區,住宿區,以及不對外開放的工作區,其中包括備餐,雜物間,員工間等等。
手冊中并沒有說遊客中心絕對安全,晏豎爾抽出匕首垂在身側,保持戒備姿态,放輕腳步慢慢靠近聲源。
“好痛,嘶,你輕點,要弄死我不成?”
“閉嘴。”
……
聲音從住宿區某間客房裡傳出,有兩道男聲低低說着什麼,晏豎爾貼着走廊牆壁離他們很近,越聽越覺得聲音耳熟。
“俞會飛鳥?”
他嘗試叫道,房間裡瞬間安靜,下一秒腳步聲迅速朝門邊走來,“咔撻”,俞會拉開門。
“晏豎爾?你怎麼在這兒?”
飛鳥從俞會身後探出頭,他一隻手臂狼狽且異常地蜷曲在胸前,客房陽台落地窗破了個大洞,地闆上落了一地玻璃碎片。
看情況就是飛鳥肉.身撞開落地窗,顯然是為了躲避什麼,迫不得已才做此下策。
他了然,“碰上獵犬了?”
俞會點頭,“人首狗身的縫合怪物,追了我們很久,直到進入房間才離開。”
“既然碰到了獵犬,那有沒有看到蠟燭塔?”晏豎爾比劃了一下,“半人多高,白色,最上端有蠟燭在燃燒,一般位于特别空曠的路口。”
以上叙述的隻是經驗之談,也不知蠟燭塔是否會有不同的形态。
“可能,有……”俞會回憶了下,不太确定,“我們的确遇到過空曠路口,但一進入就碰到了獵犬,事态緊急未能仔細查看。”
他反問,“聽你這麼說,【蠟燭塔】相當重要。”
“嗯。”晏豎爾沒否認,坦然說:“手冊規則中的加持,就是由蠟燭塔上火焰燃燒後得到附魔。”
飛鳥:“你試過?不會诓我們的吧?”
“親身試驗,我為人怎樣你倆不清楚嘛。”晏豎爾抽出蝴蝶牌,讓兄弟倆看卡牌背後蠟燭圖紋。
前者湊上去看了看,撇嘴,“信你為人才會出大事。”
俞會拍了他一下,“閉嘴。”
“嘶,”飛鳥被拍中手臂,疼地嘶嘶抽着涼氣,“信了信了,先别講了行嗎,玻璃碴還□□胳膊上呢。”
晏豎爾視線轉到他胳膊上,有片不算嚴重的擦傷。另外就是劃傷,一道傷痕深可見骨,皮肉外翻,此刻正粗糙地用客房窗簾包紮止血。也是僥幸沒劃到動脈血管,不然就是失血過多,飛鳥還能不能站在這兒都說不準。
“前廳應該有藥箱,不處理發炎就完了。”他道。
傷患本人抱着胳膊,憂心忡忡,“該不會得破傷風吧,我年紀輕輕不想死。”
“啧,”俞會反手捏住他嘴巴,“避谶你懂不懂?”
*
幾人一起回到前廳,俞會率先從前台下面的櫃子裡翻到藥箱,他拿起瓶碘伏,看到還在使用日期内松了口氣。
兄弟倆頭挨頭處理傷口,晏豎爾轉了下眼珠,捕捉到客房傳來的細微動靜,像是有人在房間中處理着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相擊聲如此清脆,斷斷續續地響着。
還有人?
他狀若無意地問,“戴卯卯沒和你們一起?”
“分頭行動,她應該跟着學生在過山車附近。”飛鳥道。
晏豎爾颔首,“我有東西落在客房了,回去找一下。對了,蠟燭塔加持先不要廣而告之,目前來看蠟燭塔與獵犬有一定伴生屬性——”
“你們也不想無辜遊客為了加持而葬送在獵犬嘴下吧?”
話音落下,他轉過走廊消失在轉角。
“……晏豎爾是不是欠抽。”飛鳥鼓鼓腮幫,“一股屑味兒。”
俞會看他一眼,低下頭處理皮肉中的玻璃碴,“他說的沒錯,現在對獵犬所謂的決鬥沒有任何底細。哥,不要輕舉妄動,小心行事,牢記我們的責任義務。”
飛鳥垂着頭,不言語。
*
晏豎爾轉回客房,方才聽到的細微動靜消失,客房走廊深長狹窄,昏黃壁燈燈光勾勒出一道道門扉。
他一間間推開查看,客房門都沒鎖,出入自由。每個房間的床品都潔白整齊,洗漱用品一應俱全,像是随時準備迎接客人入住般仔細預備着。
終于,他回到那個落地窗破碎的房間,猶記得走時房門大開,再回來房門卻關的嚴嚴實實。
“咯吱——”
門開了,同其他房間一般無二的房間布設映入眼簾。
地毯幹淨不見滴落血迹,窗簾完整用綢帶束在一起随風晃動。最惹眼的還是落地窗,完好無損的窗擦地铮亮,不見一點灰塵痕迹。
落地窗外景象沒變,有棵樹在院子中,斜對着落地窗一角。空氣中還彌漫着一時半會散不去的血腥味道,這讓他确定自己沒走錯房間。
晏豎爾若有所思。
他帶上門,視線移向更深的走廊,盡頭的門上貼有【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内】的字樣,他頓了一下,下一秒果斷聘請自己為六海樂園高級顧問,坦然地推門而入。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
門後是一個狹小的隔間,裡面擺放着各類清掃用具,隔間牆壁上還有一道門,沒有把手,然而不等晏豎爾去推便自己敞開了。
“咯吱——”
随着長長一聲合頁轉開,晏豎爾神色古怪。
怎麼那麼像請君入甕?
探頭過去,門後門連接着一條深不見底的走道,又深又狹,一個人側着身子才能過。
這狹窄程度,進去了就沒辦法轉身,且施展不開大動作,完完全全的被動地形。
晏豎爾還沒莽到隻身一人闖深潭,果斷知難而退。
等他回去,俞會飛鳥已經包紮妥善,骨折的手臂用硬闆夾了固定在脖頸上,見到他還能友好揮一揮。
“手藝不錯。”
包紮手法老練整齊,看着像時常包紮的。
飛鳥要說什麼,被弟弟一個肘擊打回去,一句話在嘴巴裡轉了幾圈最終吞回去,發出個氣音:“哼。”
俞會壓低聲線,聲音細微:“隔牆有耳,那邊餐飲區裡好像有人,聽到聲音了。”
“啊,”晏豎爾這才想起被他抛之腦後的雷椒和柏星緯,正要解釋,隻見雷椒手裡顫顫巍巍地握着把尖刀從餐飲區走出。
看到站在前廳中的黑發少年,雷椒明顯松了口氣。
“你一直不回來,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她道。
晏豎爾擺擺手,“抱歉,有事耽擱了。柏星緯呢?”
“他又暈過去了。”雷椒手中仍舊緊緊握着刀,刀尖對準兄弟倆,防備之意幾近溢出,“你們是?”
“我是俞會,這是我哥哥飛鳥,”俞會對着她做出【放下】暗示,雷椒盯着他的眼,忽然不受控地手指發軟,“當啷”一聲,尖刀掉到地上,“你不用害怕,飛鳥和我都是官方組織人員。”
雷椒發出質問,“官方組織?我為什麼從沒聽過?你們是不是聯手想要騙我?!這裡是哪兒我要出去!”
她的情緒不太穩定,可能是柏星緯幾次無征兆昏迷讓她心理防線崩潰。
雷椒俯下身想要撿起刀。
“吱——”
飛鳥速度更快,上前一步把落到她腳邊的尖刀踢到一旁,防止她激動下拿刀傷人。
“冷靜。”俞會放緩語氣下達新指令,的确如他所說下達指令會消耗他本身,肉眼可見的他嘴唇蒼白發紫,不見一點血色。
雷椒晃了晃,頭顱低垂,片刻後像是猛然驚醒意識到什麼,“我……”
她語無倫次,痛苦地擡手捂住臉,“對不起,對不起,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控制不住情緒,我很抱歉,不好意思。”
“沒關系。”俞會眼前一片人影恍惚,他有些脫力地緩緩靠坐在按摩椅上,飛鳥湊上前摸摸他額頭。
晏豎爾翻出瓶電解質水,丢給俞會,“喝點。”
“謝謝。”
雷椒立在原地,久久不動。
她隻是個普通打工族,普通的小康家境,普通的長相,普通的人生,靠努力勤奮上了一本,畢業了,卻也隻是在一個普通公司上班拿着普通工資。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她一生都将普通地平淡地,一眼望到頭的過下去,直到耄耋之年回望自己普通卻充實的一生。
直到今天一切都變了。
她走進一家樂園,被卷進恐怖遊戲,不明所以地遵守着規則等待不明出路,她又怕又懼。血色天空讓心中隐秘角落的惡意瘋長,雷椒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她翻找柏星緯口袋時,拿起刀對準俞會飛鳥時的心情。
——那竟是種愉悅興奮。
屬于她的,釋放的,愉悅。
“雷椒?站在這裡幹什麼?”
身後有人叫她,雷椒肩膀猛然一聳,轉過臉來已經是淚流面滿。
柏星緯對上這樣一張臉,眉頭緊促,“你……”
雷椒擡手用袖子抹去眼淚,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失态了,對不起。”
前者語氣軟下去,“理解,我們都會赢的。”誰也不想去探究輸了會有什麼結果,死亡?永留?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偌大的廳堂安靜地不聞一聲,直到自外面傳來腳步聲。
戴卯卯剛踏進門來就笑了,全都是熟面孔,“都在呢各位。”
“你來了。”俞會飛鳥異口同聲。
“飛鳥,胳膊怎麼還斷了。瞧瞧俞會這小臉,呦,幾小時不見這麼狼狽了。”戴卯卯看看兩人慘狀,怒極反笑,“你倆基礎課程畢業了沒啊?上次——我就不說了,出去給我等着。”
視線落到一旁看戲的晏豎爾身上,上下掃視一番,說,“我就說沒看錯人,而你,晏豎爾,我的朋友我誠摯邀請的合作夥伴。我們需要你。”
兩對情侶跟進來就聽到這番話,其中的低馬尾女生聞言,連忙小心翼翼地扯住她衣角,“卯卯姐,别丢下我們……”
戴卯卯表示她會對所有人負責,一碗水端平,盡力保障衆人安全。
慘遭無妄之災,晏豎爾打了個哆嗦,“她平時也這麼說話嗎?”
飛鳥:“你說她怪腔怪調?偶爾,氣急了就陰陽怪氣,平時還是很正常的。”
晏豎爾:“……”
“真熱鬧啊。”
一道粗粝男聲插入,衆人回頭去看,是那個滿身酒氣的中年男人,他存在感不是很高,互換基本信息時幾乎沒有發言。
兩對情侶靠門近,聞到中年男人身上酒氣厭惡地捏住鼻子後退。
中年男人毫不在意,一步三趔趄,徑直掠過衆人走進餐飲區,就再也沒出來。
截止到現在,除了一家三口以外所有人都到齊了。
除了剛開始進到遊客中心有過短暫的喧嚣交流,其餘時間所有人都忙于吃喝,閉目養神補充體力。
晏豎爾去餐飲區逛了圈,被祂吃光的餐盤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補充得滿滿當當。他眸光微閃,更加确定心中猜想。
*
天色漸晚寂靜無聲,衆人各自分配了房間入住,俞會撩開窗簾透過落地窗看向窗外,昏黃燈光忽閃忽閃,路口處空落落一片不見人來。
飛鳥敲開門,讓俞會給他換紗布,“在看什麼。”
“還有人沒回來。”後者收回視線,示意兄長坐過來,為他解開紗布換藥,“那一家三口,我記得他們的女兒才五歲。”
“遇到獵犬了嗎?”飛鳥取出紗布,擺放在桌上。
俞會搖了搖頭,“說不準,也可能是在設施内住宿,不想來遊客中心。”這話說出口,他自己也靜默了。
“遊客中心怎麼看都比設施安全吧,況且他們還有個五歲的女兒,s晝夜溫差大,孩子在外面容易生病。”
“……唉。”
飛鳥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我明白你俞會,但是無法,人力就是如此,天災人禍,再怎樣也隻能減少傷亡。崩陷一日存在人類一日危機。”
“别想了,盡蝼蟻之力行從心之事,或許他們命裡有福大難不死呢!”
話音剛落,前廳有人爆發出凄厲嘶吼聲,“救命!救救她!救救我女兒!快來人,快來人啊——!!!”
“!!”
兄弟倆彈射起立,飛鳥顧不得傷口三下五除二把紗布一系套到脖子上,“走!”
兩人急匆匆感到前廳,地上跪着一對父母,求救般仰頭慌亂注視衆人,懷抱中抱着個血肉模糊的小女孩,鵝黃色裙子被血染紅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一小灘血泊。
這麼大的出血量……
戴卯卯推開圍觀衆人,看到滿地刺目血迹無助地抿緊了唇。
“節哀。”
她并不想做惡人,但總得有人說出來,在崩陷場中沉溺于一種劇烈情緒是極其可怖的,無異于等死。
母親猛地擡起頭,眼底血紅,她像隻護崽野獸,聲嘶力竭地崩潰大吼反駁,“她沒有!!!!她沒有!!閉嘴!閉嘴!”
晏豎爾來就看到母親腿部蓄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沖起扼住戴卯卯脖子,讓她徹底閉嘴。他上前示意戴卯卯到後頭去,防止母親暴起傷人。
“閉嘴也留不住她,”他陳述道,“你可以試試她的呼吸,摸摸她的脈搏。”
少年長長眼睫垂下,那點小痣凝着說不出道不明的悲天憫人,他慈悲,他冷漠,他平靜地撕開虛幻帷幕。
母親抖着手去摸女兒,小小的身體隻剩彌留餘溫,她握着小手,期許女兒隻是因為太冷了,凍僵了才這般冰冷。
“咚!”她白眼一番,爛泥一般癱軟倒地。
父親愣愣的,看着女兒,看着妻子,環顧圍觀衆人,一,二,三……十一。除了他們一家三口所有人都在,所以人都安然無恙,隻有孩子,隻有他們的孩子死了。
他悔,他無比後悔遊玩第三次旋轉木馬,如果,如果沒有就好了,如果能回到那之前,他一定——
血,有血從他嘴角留下來,“咳咳咳咳!”父親後知後覺地捂住心口,莫大痛感傳遍全身,下一秒,他也暈倒在地。
“嗚嗚……”兩對情侶中兩個女生低低抽噎起來,另兩個男生也面色蒼白,連忙拽着女友離開前廳。
俞會上前拉開父親緊鎖的雙臂抱走孩子,戴卯卯從晏豎爾身後走出,張開手,“給我吧,我來。”
“給。”飛鳥還得換藥,俞會看到兄長手臂上的傷口在人群推搡時裂開了,此刻正往下流着血。
晏豎爾先她一步接過孩子,“我也一起。”
“也行。”她點點頭,轉過去對還在現場的雷椒柏星緯道,“能拜托你兩位把夫妻倆送到客房裡嗎?”
“我們?”柏星緯頓了頓,點頭,“可以,交給我們就好。”
他看向雷椒,雷椒也沖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