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了我也身中血晶煞,便叫我留在這裡陪她。
她說我的血晶煞還差一半,而她知道。
醫者,分醫、巫。醫有十科,巫有二科:祝由、禁術。
“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
當年藥王孫阙與巫醫闾公同出一門,卻分道揚彪。
修醫之人隻為懸壺濟世,修巫之人卻顧與小人謀利。
藥王那邊傳承至第二代時,便受天下敬仰。
而闾公,醫門出身,癫癫狂狂窮其一生,隻愛鑽研毒性毒物,陰蠱種巫。
他潛心以五毒習性之人心髒血供養蓮花,五種毒蟲毒液萃取晾幹成冰晶,再加一味隕化礦石,煉制出蠱種。
婆婆又是苗巫,煉出的蠱種,便是她以巫祝之方施下詛咒。
蠱種無數,第一顆是婆婆自己為闾公以身試成。
殘餘蠱種,闾公臨終前送到了無相陵。
她笑得張狂,诋毀我的親人。
“你以為你們白家是什麼好東西?你且出去打聽打聽,無相陵滅門後,世人一定拍手稱快,就如當初靈蛇蟲谷覆滅之時。”
名震天下的靈蛇蟲谷,毗鄰無相陵。
無相陵氣候合宜,我爺爺培育奇枝豔種,罂花粟草,為闾公的鑽研提供物料。
所成蠱種毒物秘術,闾公賣給絕命齋,為黑市高價所求。
正道之人,縱是他們也做背地勾當,又怎能在明面上允許陰毒門派盛行人間。
官家圍剿,正派清掃,靈蛇蟲谷頃刻崩塌。
闾公所剩血晶煞蠱種,贈與我爺爺,曾稱,“若始皇帝在世,亦求。”
但他們該想不到,
我父親早有預見,清掃門庭,改頭換面。
爺爺投奔姑姑,行迹不知所蹤,剩餘蠱種未知何處。
婆婆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給我講故事,我感覺她精神不太正常。
她很在意闾公有沒有愛過她。
她有時候暴躁,有時候溫柔,有時候糊塗,有時候清醒。
而我學會了怎麼曲意周旋,從她那裡得到想要的。
我父親讓我吃了蠱種,但還不夠,差一味“祝”。
婆婆取出她的血,又莫名其妙帶我跳大神。
昏迷之時,她好像割開我脖子上的血管,将她的血從我的傷口澆灌。
她說,這樣我才算真正大成了。
雖然我将來還是會老死,但容顔老去的速度會比常人更慢,受傷會恢複得很快。
從今後開始,我不會有月信,不算是正常女子,不可以生兒育女。
她有時亦癫癫瘋瘋:
“你可以像我一樣,縱情聲色卻不為兒女所累,難道不好麼?”
“你的血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毒醫合一,你可以成為天下最有名望的之人,甚至取代藥王,不好麼?”
“世人壓抑自我而活,尤其女子,為妻為母終生桎梏,有什麼暢快?你可以像我一樣,随意發瘋,不好麼?”
“你生得美貌,今後更葆青春,多少人夢寐以求,你說不好麼?”
“這算是蠱毒嗎?這分明是仙方,是秘術,是始皇在世,一生所求。”
她簡單跟我說了種蠱的方法。
但是那個巫術跳大神的唱詞,被我搞忘了,因為有很多字我都不認識。
母親還沒來得及教會我這世上所有的字。
不過無妨,我遲早會學會。
父親也許将術書藏在無相陵小石潭水下面的盒子裡。
盡管他不肯告訴我。
可是無相陵的每一個角落,我又怎會不熟悉。
(七)
婆婆主動攆我走,讓我一直往東,穿過毒瘴,就是藥王谷。
臨走,她還叮囑我不要殺了藥王,要取代他,讓藥王谷聲名掃地。
她還教我利用美貌,勾引皇帝,成禍國妖王,重振靈蛇蟲谷。
越來越離譜,她自己做不到還敢讓我去。
誰在乎呢?
什麼巫醫神醫,天下第一,都比不上我先要手刃血仇。
不,手刃仇人,也太便宜他們了。
死去遠遠比我所經曆的痛苦要輕松萬倍。
他們想得到什麼,我便毀掉什麼。
我帶着雪腓獸走,它才三個月大,就會抓耗子,抓蛇,抓蠍了。
瘴林這段路是我近年來走得最清楚、輕松的。
我終于知道往前該走到何處,該走到哪裡去了。
我穿過瘴林邊界,就看見一老一小兩個男人采藥。
假裝暈倒,假裝奄奄一息,隻為吸引他們的注意。
路上啊,聽說這個人就是新的藥王。
無相陵,過蟒川,到靈蛇蟲谷,到藥王谷。
若走官道,不過三月而已。
我卻如在地獄被烹過一遭。
烹滾了約有六個月。
我來到藥王谷,人好多,大家對我都很好。
但我不相信任何人,我的仇人之一,可能隐藏在任何人中。
我害怕自己亂編的身世有破綻,幹脆閉口不語,裝啞巴。
更何況,我真的很忙。
誰像我,每天晚上翻來覆去的夢魇,恨着這個世界。
朝露晨霞的人間,原來有如斯似水長,荒涼恐怖的夜。
那嗔恨嗜血的大力士,頭戴兜帽的神秘人,聲音沙啞的敏感鳥人。
他們抓到父親,父親死了嗎?
他們為什麼要血晶煞,想求得什麼。
林伯伯到底有沒有出賣父親。
血晶煞如此奇異,闾公憑什麼要把剩餘蠱種托付爺爺?爺爺又在哪裡。
我時常想起小沙彌死去之前說的那句話。
十方世界,真的有蓬島嗎。
母親一生善良,會去那裡嗎?
我要去找她。
隻是我想了一萬種複仇的方法。
要能報血仇,大概淨無穢垢之地再無我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