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複一夜又過。
賀蘭澈為她點的這成片琉璃燈,将昨夜熒熒照徹;璀璨之光漫灑,将那穢暗盡皆逐走。
她在夜半小睡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能逃出那深淵。夢中之境,許是往昔愁緒凝就,又或是今朝憂思幻化成形,如鬼魅般萦繞,教她在睡夢中亦不得解脫,徒留滿心哀傷,待得驚醒時分,獨對那些琉璃燭火,黯然神傷。
還是一樣的,夢魇。
也不能說賀蘭澈的心意完全無用,至少能讓她更容易在無盡的蛇蟲追殺中醒來。這已經很值得感激了。
長樂認命地笑了一聲,重新收整思緒。這些日她接過的病人,凡是可疑的都留心着。無論晉朝的達官顯貴或是平民隐士,來了不少,能靠近于她仇家的形象的卻不多。
她與師父将義診堂設在鶴州,就是看中這州内有一片廣袤無垠的水域,每年冬天是無數珍稀鳥類的越冬之地。當初滅她家門的鳥人,愛鳥成癡,想必定是不止一次地踏上過鶴州這片土地。
另外,她确信,似那刀劈憨傻的大力士,總應該是要在這些行為中受重傷的;要麼便是那頭戴鬥笠的神秘人,想來也應該殘疾多年。即使曾經沒有造訪過藥王谷,也應該要趁這義診之時前來求醫才對。
難道是還沒有得知義診的消息?也不會,就從這幾日官府和民衆的口風當中,藥王谷義診應該已經無人不知了。
不急。長樂安慰自己道,義診也才開設幾天,是她太過急切,現今沉下氣來再多等些時日,一定會有蛛絲馬迹。
想罷,她又重燃信心,堅定地往那前堂走去。
此時晨光初照,昨夜的雨洗幹淨了整間院子,園内到處都燃着草藥香,沾滿春雨的清萃,十分好聞。
她正奇怪為什麼要大片大片地燒艾葉和藿香,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響亮的招呼:“小長樂呀,好久不見咯!”
長樂轉身,瞧見辛夷師兄身邊站着一位身材矮小、腦袋圓圓的男子,腰間别着一把深褐色的洞蕭。
長樂認得他,正是楊老師叔,現今藥王的師弟。
師叔的頭發快沒了,隻剩了兩三绺稀疏的白發還在盡力挽成一小髻,像是圓蘿蔔成精。他那副模樣,看着就透着股子诙諧勁兒,隻是長樂神色依舊冷漠,隻是微微點頭當作回應。
他倒也不在意,湊上前,嘴裡念叨着:“否否否,你這孩子,還是這般話少呀,哎,憶往昔,我在藥王谷第一次見你,就知道,好久沒有見過你這般好的孩子了!”
楊師叔有兩大口頭禅,一句是說什麼都愛在前面加個“否否否”,另一句就是見到十個後輩要對其中七八個說一遍“我好久沒見過你這樣的好孩子了。”
他綠豆一般大小的眼仁帶了一些慈祥的精明,上下掃視了一番長樂,又說道:“才一年?不,兩年沒見,漂亮的小長樂,你好像長變樣了。”
這話題誰都沒接,辛夷轉口道:“師叔和幾位同門醫師是昨日晚間到的,冒雨趕路,十分辛勞。我已經将他們安頓好了,今後有師叔來幫我們坐診,心裡踏實許多。即便後續病患增多亦無需擔憂,你也能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了。”
長樂這才開口:“師叔好。”
要說起這位師叔,便避不了要提起已經去世的老藥王,他生前共收得六名弟子,各個皆算是天賦異禀,各有所長。
大弟子李逸塵,為人沉穩,心細如發,負責開藥方,抓藥配藥。諸多病患的安康皆系于他筆下的一紙良方與手中配就的藥劑之上。
二弟子林逸羽,一雙巧手,最擅火灸、按摩,她手法精湛,揉、按、推、拿間,便能疏通經絡,讓患者頓感通體舒暢,病痛消減幾分。
三弟子趙逸軒,眼力極佳,且悟性頗高,負責輔助診脈看診。一身僅憑脈象便能洞察病情一二的本領,常能為老藥王提供頗為精準的參考之見。
四弟子陳逸常,一副熱心腸。他專門負責藥王谷的車馬,不辭辛勞地奔波于四方道路,接那些求醫問藥的病人入谷,無論路途遠近,無論風霜雨雪,隻要聽聞有病人需救治,他即刻驅車前往,确保病患能及時得到醫治。
五弟子則是現今的藥王孫逸化,果敢堅毅,施針精妙,在江湖中亦是頗有名聲。面對各類疑難雜症,他總能精準地将銀針刺入穴位,或施針以調和氣血,或借針行手術之法,祛病除患,挽救了不少危在旦夕之人的性命。
至于那最小的六弟子,便是這位楊藥師了。他本名楊逸風,自幼對那山川間的百草有着濃厚的興趣,他常常身背藥簍,穿梭于崇山峻嶺之間,識百草、辨真僞,小小年紀就在塵世之間做個野腳遊方郎中,頗有些聲名。從此專心研習采集藥物、煉制藥丹之術。
楊藥師拜入藥王門下時,藥王已經七十多了。因他天賦異禀,又得藥王真傳,醫術最是高超,本應是沉穩持重之人,可他卻生性灑脫不羁,行事間透着幾分不着調,常做出些讓人啼笑皆非之事,不過因其心地善良,倒也沒人真與他計較。
老藥王是相當長壽之人,甚至熬走了自己的兒子以及大徒弟,活了一百多歲,終是駕鶴西去,留下偌大的藥王谷。因為五徒弟剛好是他的親生孫子,臨終之際,藥王便将這傾注了一生心血的藥王谷托付給了孫逸化。
因此,楊藥師明明年紀比新藥王大上幾歲,可由于入門較晚,依着這師門的齒序,反倒要被新藥王稱一聲“師弟”,因此也被新藥王的後輩醫徒們稱作“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