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聽到周鳴航再說什麼,隻有伍園低柔的聲音:“我和你經曆過一樣的難過、努力和無力,可我們都清楚的,當你不認為我做的事有價值,并肩就意味着向下兼容的犧牲,你依舊會在某個疲憊的瞬間讓我做選擇。我知道為我打算是你的真心,但那些你無法理解、不願了解的,也是組成我的一部分。”
伍醫生不再玩笑,輕拍了拍沈馳說:“走吧,我去片魚片。”
沈馳被一種身臨其境的沮喪短暫地包圍着,反倒是伍醫生安慰他:“小馳,很少人像你一樣幸運的。”
客廳裡正在偷吃奶糖的沈清被沈馳攔個正着,她吐吐舌頭:“我就吃了兩塊,好不容易孕吐反應好點了,吃一點糖對血糖沒影響的。”
卻被沈馳緊緊地擁抱住,他說:“吃吧,我第一次當爸爸,會緊張過度。老婆,謝謝你。”
沈清輕拍他:“怎麼了?”
“我想到差一點我們就分開了,太後怕了。”沈馳說。
沈清笑着揉揉他的腦袋,準是自己的孕激素影響他同步地多愁善感了。
火鍋自帶的喧嚣抵消了晚餐氛圍的靜谧,香氣撲鼻的鍋底咕噜咕噜冒着熱氣,伍園在動筷前看到了一條姗姗來遲的信息。
那個寂靜了兩個季節的号碼發來了一條短信:“伍園,海棠花開了,你還歡迎我嗎?”
伍園的筷子和大理石台面發出倉促撞擊的突兀聲響,她在恍惚中往上再看了一遍發件人的号碼,以及上一條信息是她對他說謝謝。
伍園敲擊回複框:“你在哪裡?”
發完後她才注意到那條消息是半個小時前發過來的,她等了一秒鐘,點擊那個号碼,按下呼叫鍵,馬上就被接通。
她說:“你在哪兒?”
他低而清晰的聲音黏進她的耳道:“蓮鎮,浔城南站。”
“别動。”她并不客氣地說,聲音聽不出情緒。
聽筒裡卻傳來被綿長笑意幹擾的呼吸聲,耳道裡的絨毛也松快起來。
挂了電話,伍園才發現桌上的人都看着她,他們都是第一次聽到伍園用命令式的語氣跟誰講話。
伍園倉促地扶正碗筷,抱歉地對主人家告辭:“沈清,不好意思我得出去一趟。”
沈清看着自家老公要用關愛流浪動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發小了,硬着頭皮打圓場:“園園你先吃兩口墊墊肚子再出去吧?”
伍園說:“不吃了,他等了我一會兒了,我下次再跟你約飯。”
沈清和沈馳對視一眼,眼神示意丈夫自己可盡力了,她叮囑伍園:“那你路上小心,随時過來找我玩。”
伍園匆匆出門,在她走出院門前,周鳴航追了上來,他的臉色并不好看,但還是盡量平心靜氣地問她:“去哪裡,我送你。”
伍園指指門口摩托車:“不用了,我騎車來的。”
“你去哪裡?”他執着地問。
“去接一個人。”伍園說。
“那個你遇見的人?那個受傷的狗的主人?你知道這種旅途遇到爛人的幾率有多大嗎?”周鳴航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可他還是存了萬一的僥幸,等待她的否認。
卻隻見到她皺眉反駁:“你不認識他,别這樣說。”
“你認識我一輩子了,我就做錯了一回,别走,園園。”周鳴航顧不得風度,抓住了她的手腕。
伍園往後退了一步:“從你對同事介紹我的工作都需要撒謊開始,我們的關系就像冰面上裂開一條縫,每一天裂痕都在加深。”
周鳴航的手被她掙開,她車鑰匙上的小象挂件刮過他的手背,一時刺痛。
他在這一刻之前都願意接受她的指責,任何尖銳的情感都暗示着在意。可她偏偏為了維護一個不知所謂的人去撕開他們之間的嫌隙,不可置信的氣悶戰勝了他所有的理智。
“我不是要胡攪蠻纏,我不屑于做這種事。”周鳴航說,“換一個人我也會說,旅行中的心境是最不講邏輯的,哪怕是豔遇,在旅行結束後就該結束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你真的了解他嗎?”
你真的了解他嗎?胸腔深處也有一個聲音這樣問自己,熱帶的暴雨沖刷出一層柔軟的迷霧,在停擺了兩個季節後,烙印着他形象的記憶碎片接踵湧現:
夜幕下晃晃悠悠的耳環、風雨裡若隐若現的傷疤,低頭時沾上米香的衣領、仰頭時無措顫動的眼皮,紅到要滴出血來的耳垂、充盈着冰涼水珠的眼睛,潮濕的手心、尖銳的發梢和脫力時順從的擁抱。
還有他跑回來問她浔城的春天時濃烈的目光,以及在她離開後,那個開始輕快奔跑着的側影。
答案沖破迷霧:是的,我在一點一點地了解他;他在允許我一點一點地了解他。
“我想去了解他。”她恍然回答,聲音變得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