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妮點點頭,随後看向了烏瑪身後的羅西南迪:“打擾了……羅西南迪先生。”
羅西南迪的眼睛柔和了下來,真是有禮貌的孩子啊。
夜晚、女仆和抱着玩偶的孩子……
真是溫馨的畫面……
忽然仿佛有根纖繩在他心底狠狠地一揪,他的心髒猶如失重般一瞬擴張又返回原本的頻率。
他像是提線木偶般僵硬地跟随烏瑪來到自己的房間。
“晚安,羅西南迪先生。”(晚安,羅西。)
房門緩緩關上,透過縫隙羅西南迪僵着臉和安妮道别,随着“吱呀”一聲鎖舌閉合,羅西南迪愣愣地站在門前,安妮的金發與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
他突然明白那股莫名的煩躁和抗拒究竟從何而來了。
一些久遠的記憶松動,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
米白色的牆體在歲月的洗禮下散發着溫潤的光澤,低巨大的橡木大門因那厚重的質感和細膩的紋理顯示出不凡的品質。堂吉诃德?霍名古聖家的府邸在天龍人中并不算豪華,相反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家裡的兩個孩子——尤其是大的那個,他們甚至打算遣散所有奴仆。
庭院布局規整而不失自然之美。修剪整齊的黃楊木籬笆将一塊塊花圃分隔開來,裡面盛開着世界各地網羅而來的名貴的花卉,在瑪麗喬亞這些花卉便如路邊的牽牛一樣常見。霍名古聖一家并不鐘愛那些色彩濃烈的品種,但即使是淺淡的顔色,經過園藝師的打理也别有股和諧雅緻的美感。府邸内部的天花闆挑高适中,與其他天龍人相比少了幾分恢宏,卻因那精心設計的穹頂造型和柔和的燈光布置顯得溫馨而莊重,角落裡釉質細膩造型獨特的古舊瓷器與挂毯壁紙的紋樣相呼應,點滴細節間皆可見主人的優雅品味。
沿着寬闊的樓梯拾級而上是大兒子多弗的房間,他是個過分張揚熱烈的孩子。牆壁像是一片流動的紅酒,絲滑的錦緞壁紙上是流金的藤蔓花紋。房間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張巨大的圓床,床柱粗壯高大,柱身花紋繁複,床帏的天鵝絨厚重深邃。床頂的華蓋垂下一片片絲綢流蘇,流蘇的末端還系着小巧的水晶珠子,随着輕微的空氣流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這個賤民!居然敢把茶水潑到我身上!”
金發寸頭、戴着一副墨鏡的多弗吃痛地将茶杯扔向女仆,跳下軟椅狠狠地踢着她:“低級的賤民!我現在就要把你關到奴隸牢房裡!”
“少爺,少爺請您饒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少爺……”女仆捂着被茶水燙傷的臉瑟瑟發抖地看向多弗,“不要,少爺,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少爺……”
“居然還敢直視我,你這個賤民!看來父親母親還是對你們……”
“哥哥。”就在多弗舉起茶壺要向女仆砸下去的瞬間,門口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幾不可聞的響動,羅西南迪瘦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比多弗小兩歲,懷裡緊緊抱着一個兔子玩偶,厚厚的劉海下隐隐約約透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他的聲音裡除了純真懵懂外還有一絲害怕,像是什麼怯生生的小動物。
“羅西?”多弗的動作猛地僵住了,他看着突然出現的弟弟,原本滿是憤怒的臉上有了一瞬間的怔愣。随後一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手臂,逼迫着他把茶壺緩緩放回原處。他微微向前邁了一步,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女仆,随後低聲問道:“你怎麼過來了?還不睡嗎?”
“哥哥,我睡不着……”兔子玩偶的一隻腿拖到了地上,他的手指緊緊攥着玩偶的身體道:“一個人,睡不着。”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輕得像隻小羊羔。
多弗沉默地看着他這個一向嬌弱敏感的弟弟。他太脆弱了,就像母親一樣,随便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将他吓到。他把燙傷的手背到身後說道:“真是的,你還太小了,父親母親怎麼能讓你這麼小就一個人睡呢,我一會兒就來陪你,你先回房間等我。”
羅西南迪攥着兔子的手指緊了緊,他的目光越過多弗看向了他身後的女仆。
就連這點也和母親一模一樣。多弗皺了皺眉。
“滾下去!”他命令道,最終他還是妥協了。得救的女仆立馬起身,在走出房門前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羅西南迪。
“好了好了,我們去你的房間吧。”多弗一邊說着,一邊走上前去,伸手拉住羅西南迪懷裡兔子玩偶的胳膊,就這麼帶着弟弟往房間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他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側過頭補充道:“不可以把這件事告訴母親,羅西。”
聞言羅西南迪忽然停住腳步,多弗感受到身後的拉扯于是轉過頭來,他的弟弟緊緊地正抱着兔子玩偶,小臉皺巴巴地擠成一團,像是在糾結着什麼。
“羅西,不要鬧别扭了,我沒有讓你撒謊。”多弗扯了扯兔子的手臂,他有些煩躁,但羅西是個又遲鈍又敏感的孩子,明明摔倒了也不會哭,卻能被他轉瞬即逝的情緒吓到。沒辦法,他是哥哥,如果父親母親不在他就要承擔起照顧弟弟的責任,于是他耐着性子繼續說道:“你隻要不說就好了,難道你希望母親對我生氣嗎,羅西?”
啊,是的,母親會生氣的,不能讓哥哥和母親發生矛盾。羅西南迪在心裡默默想着。
他擡起頭看向多弗,猶豫了一下随後說道:“我不會告訴媽媽的,不能讓媽媽擔心,也不能讓哥哥挨罵……但是哥哥可以不要欺負女仆姐姐了嗎?”
“我為什麼要對那個賤民……”多弗剛想發火,但看着弟弟一點一點皺起的小臉最終還是妥協了:“好吧好吧,羅西,我答應你,隻要他們不惹我生氣我是不會教訓他們的。”他扯了扯兔子玩偶示意羅西南迪和他并排走:“不要随便稱呼那些賤……平民,你的手足隻有我一個,羅西。”
“嗯……好吧。”羅西南迪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雖然都是人類,但哥哥确實是他除了父母外唯一的血親。“哥哥,可以給我念故事嗎?”他向前小跑了幾步問道。
“你怎麼還沒有學會拼讀?一共才那麼幾個單詞?”多弗松開兔子的手臂改去拉羅西南迪的手,順便把玩偶從他懷裡接過來:“你小心一點别被絆到了。好吧好吧我給你念,但不會念很久,我困了就要睡覺,知道了嗎?”
“嗯,謝謝哥哥……啊!”
“真是的!怎麼平地也能摔!喂羅西,你沒事吧?”
“我沒事,哥哥。”
“果然我應該再提醒一下父親,讓他叫醫生來給你看看。”
“我不要看醫生。”
“聽話,羅西,你老是這樣摔倒,要是沒有人看着你遲早會栽大跟頭的。當然我會一直看着你的,但我要是不在就麻煩了,比如傑爾加西亞家的小子就可會使壞了,他下次再嘲笑你我就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不要老是打架啊,哥哥……
“好吧,再講一個就要睡了。”
“羅西,不要把腳伸到被子外面。”
“晚安,羅西。”
羅西南迪猛地睜開眼,沒有兔子玩偶也沒有長長的走廊,一對紅瑪瑙般的墨鏡出現在視線中心,墨鏡的主人抿着嘴看向他問道:“怎麼了?做噩夢了嗎?你出了很多汗。”
羅西南迪張了張嘴,在發出聲音前腦子徹底清醒。
他現在不在史瓦洛也不在瑪麗喬亞,這裡是努曼提亞?火烈鳥号。
“說不出來也沒關系,沒人會逼你說話的。”多弗朗明哥見羅西南迪沒事便走到一旁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用紙筆我也能理解你的意思。”
“做夢了,沒事。”羅西南迪拿出随身攜帶的紙箋寫道。
他的眼珠轉動,快速地滑過多弗朗明哥又看向地面。
“這樣啊。”注意力放在咖啡上的多弗朗明哥沒有注意到羅西南迪的視線。
冷汗粘在背上讓羅西南迪感到些許不适,他起身準備到甲闆上去吹吹風,黑色雨披滑過木制沙發,就在他擡腳要邁過門檻時突然聽到身後的多弗朗明哥再次開口。
“如果你想說話的話,這次航行結束我們可以去找醫生看一下。”
羅西南迪的腳步頓住。
“之前有聯系過醫生,如果你想看的話,回去後我就把他們叫來。”
他的拳頭握緊又松開,鞋底在地闆上轉了個圈,随後他垂下頭提筆寫道:“沒關系,沒什麼大問題。”
“不喜歡看醫生。”想了想他又補充道。
如果開口,我又該稱你為什麼呢,多弗——
他轉身離開這間讓他窒息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