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根本就不在場!所以你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些話!”
“你見過機槍掃射的場景嗎?那種看着至親好友的屍體如麻袋般一層層壘起的絕望你有經曆過嗎!”
“隻是短短幾個小時,無論是醫院還是教堂,讓純白的事物染上血色就和呼吸一樣簡單!你沒辦法向任何人求助,因為隻要發出聲音就會被殺死!被允許在遊蕩在街頭的隻有劊子手,子彈撕裂肌肉組織,破壞血管和神經,鮮血如泉湧般噴射而出,我躲在他們的屍體下面,感受着他們的身體一點點變冷,接着肌肉開始松弛,神經系統對肌肉的控制消失,他們的身體變得僵硬,我不能顫抖,不能尖叫,不能嘔吐,好像我的生命也被定格在了死亡的那一刻,隻有變成屍體我才能活下去!”
“我在屍堆裡不知道躺了多久,期間有人按捺不住爬了起來,馬上就被士兵殺了個回馬槍就地處決。我有時候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我幾乎要變成一條匍匐的毒蛇,如果我真的有牙齒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咬斷他們的咽喉。然後我活了下來,我的父母都是醫生,我當然知道如何分辨屍體,我的知識從來不會背叛我,所以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每個人的死亡時間,一絲僥幸的可能都沒有。所有人!我身邊的所有人!我的家人,我的同學,我的朋友,所有人,無一例外,全都變成了屍體!隻有我,隻有這具無用的軀殼,這顆無用的心髒,隻有它還在跳動着,隻有它還銘記着所有悲傷!”說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诮,他的胸口不住地滾動,他在吞咽咀嚼着那些傷痛。
“所以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弗雷凡斯人不會原諒這個世界!遲到的正義毫無意義!唯有毀滅可以祭奠我們的絕望!”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着一股刻骨銘心的狠戾。
“如果你的心髒還沒有停止跳動,就趕緊離開那個地方,否則我會第一個殺了你,你不配作為弗雷凡斯人活着!”
如同暴雨之下決堤的洪水,他的哀傷磅礴洶湧,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克制這股要吞沒一切的憤怒,仇恨裹挾着命運勢不可當,費爾想像不出該是多麼浩瀚的海洋才可以撫平這樣的痛楚。
對不起。她再次在心中抱歉道。
費爾再次回到了那間牢房,和幸存的四個同僚一起。
“多少吃一些吧,保存體力,我們還得思考要怎麼離開呢。”費爾說道,此刻她的頭發淩亂,衣服上滿是褶皺和灰塵,眼神卻像一架精密冰冷的儀器,昏黃燈光灑下,綠色的焰火幽幽跳動。
那些士兵沒有說話,如果還有力氣,他們一定會起身反駁斥責。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費爾抓起一塊面包說道,“這是用戰友的血肉交換的食物,你們還沒有無情到這個地步。”
其中一名士兵被費爾的态度激怒,他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同伴制止。“為何你能夠安然無恙地待在船上?”穿着海軍制服、面色枯槁的士兵冷靜地同費爾對視,借着燈光費爾看清了她的長相,這名與她年紀相仿的海軍士兵如此啞聲問道。
“多弗朗明哥對我的能力感興趣,玩弄你們的性命是他馴化我的手段。”一小塊面包被撕下然後放入費爾的口中。“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茜芙,烏勒森?茜芙。”士兵答道。
“好的,茜芙軍士,無論你們是否相信我,直到處決的時刻到來,我都會想辦法救你們,但如果我想不出辦法,明天我會再殺兩個人。”依賴于口腔的攪拌,面包在唾液中被分解為糊精和麥芽糖,費爾一邊費力地咀嚼着面包一邊說道。
“我們怎麼可能相信你!”一旁的士兵聲音嘶啞道:“誰知道這是不是海賊做給我們看的戲碼!你不是白色城鎮的遺民嗎?潛伏在海軍當卧底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阿奇!”茜芙啞聲喝道。被訓斥的海軍别過頭不再說話。
還挺精神的嘛。費爾拿過水喝了一口。
“無論如何,在逃走這件事上我們可以達成一緻。”茜芙轉頭與費爾對視:“我會配合你的行動,但回到基地後,我們不會對這裡發生的任何做隐瞞。”
“請務必這麼做。”費爾認真回答道。
聽到費爾的回答,茜芙皺了皺眉。“雖然情況很複雜,但事實就是你開槍殺死了四名同伴,出去之後你會面臨來自軍事法庭的苛刻審查和處分。”她強調道。
“我知道,這樣就很好。我會接受調查,委托辯護,最後遵從審判,法律比良心先譴責了我,等處罰結束後我就可以心無旁骛地向多弗朗明哥複仇了。”那雙閃爍着瑩瑩綠光的眼瞳映入茜芙的眼中,像是一隻狼豺于荒野湧動。“如何定罪是之後的事情,現在由我來背負你們的生死。”
澄黃的燈光忽明忽滅,那是飛蛾撲閃的痕迹,在這樣變幻莫測的光芒中,費爾的眼瞳折射出軍刀般鋒利的光芒。
這是什麼回答?
茜芙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仿佛心裡有一根火柴不停地劃動着砂皮紙。
“為什麼一定要開槍?”她不自覺地問道:“你可以什麼都不選,你可以害怕的。”在迷茫中等待着多弗朗明哥殺死他們就好了,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費爾把面包撕成一片一片浸到水裡,随後推到茜芙面前:“在我開槍前,你是打算自盡的,對嗎?”她定定地看着茜芙,雖然還沒有訓練到見聞色的地步,但她的觀察力還算不錯,她在茜芙驚訝的眼神中開口說道:“看來我們是一樣的人,茜芙軍士,我們都不允許自己的生命被如此踐踏。”
所以選擇了背負,是嗎?
真是剛烈,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剛烈。
“我相信你。”茜芙與費爾對視幾秒後說道:“天亮之後用我的首級做投名狀,費爾。”費爾皺了皺眉,茜芙卻恬靜地笑了,像每個二十出頭的少女那樣,她包容了費爾這一瞬的抗拒。“我們逃不出去的,我沒有勇氣活到最後,帶着我們那份仇恨一起活下去,費爾,直到罪惡被全部清算,再帶着我的那份向往繼續生活下去。”
在費爾出言反對前她吞下泡軟的面包繼續說道:“這是隻有你能做到的事情,你一定能堅持到最後的,不是嗎?”臉頰上點染着零星雀斑的女孩如此說道,她的眼瞳間滿是釋然與堅定。
在茜芙說完後,另外兩人也移動到圍欄邊緣取過食物,他們沉默地咀嚼着,無聲地向費爾表示他們的支持。
你們……
刹那間費爾眼中的死線明滅輪轉,無數命運從她眼中鋪開又收束,她正欲張口說些什麼,腦中突然浮現的畫面打斷了她。
費爾轉過頭來,衆人的視線也跟随她的動作向不遠處投去。
一個身着黑色羽披的高大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來,茜芙的瞳孔驟然緊縮——
海賊?他一直在附近嗎?為什麼他們什麼都感知不到?他究竟聽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