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她甕聲甕氣地答。
“嫂嫂既如此重情誼,昨兒又何必吻上來。”
唉,終究還是得解釋。
穆葭轉過臉來,見豐楚攸低頭正看着自家,眼中夾帶笑意,平素裡總顯得陰冷的臉,雨過天晴,就連青白的膚色也紅潤些許。
隻是,他雖眼中有笑,可也有探究,非要得到她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才肯罷休。
她能怎麼辦,撒了一個謊,便要用另一個謊來圓。當然是繼續胡扯呗。
穆葭懊惱地撇撇嘴:“你大哥對我好,我不想對不起他。你也對我好,我便也不想辜負你。就……一時沒有忍住。”
“哦?”他挑眉,“嫂嫂居然覺得,我對你好?”
穆葭:“論迹不論心,怎麼不算好呢。我在你這裡,什麼委屈都沒受過。”
吸吸鼻子,擠了兩滴嬌柔的眼淚,“我一個女人,孤苦無依的,不依靠着你又能依靠着誰。隻要你對我好,什麼風言風語,我全都不在乎。”
哪個男人聽了這話不迷糊。他眼裡的探究果然淡去,伸手,再次輕刮她的臉頰。
“你既這麼說,我若不等你服完喪,豈不成了混帳。”
你已經很混帳了!大混帳!
穆葭抓住他的手,含情脈脈:“是你說的,我們來日方長。”
他眸光微動,嘴角揚起:“那我先走了,你接着睡吧。”
竟是溫柔體貼。
穆葭目送他離去,長舒一口氣。
關關難過關關過,一關更比一關難,走一步看一步吧。
昨兒那個病患身中奇毒,拔毒需早晚各一次,不可耽誤。
這就是豐楚攸一早離去,未與她再耳鬓厮磨的原因。
穆葭洗漱妥當,一撐開窗,就看見伍子陽坐在屋頂上,悠悠閑閑地在喝酒。
他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頭發洗了,胡子刮了,終于能看清模樣了。
這老飛賊并不見得老,四十上下而已,隻是須發都花白了。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本是一身正氣,卻被那一身的酒味兒給攪渾了去。
穆葭正往窗外看,甄氏那邊也開了窗,打窗口瞟了那麼一眼。
“還不走!”
砰的一聲又關了窗戶。
穆葭:“?”
按理來說,甄氏不該是這個态度,人家到底救了她兒子。
她覺得奇怪,托腮想啊想……
莫非,是這甄氏怕伍子陽什麼時候興緻一來,把豐楚攸的腦子也治好了。他若記起來過去,知道誤會了大哥,不知又要鬧出何等動靜。
想到這裡,穆葭躍躍欲試。伍子陽是有本事幫豐楚攸喚醒記憶的,為了讓讨厭鬼離自己遠一點,給她晚上行動的機會,她必須找他試試。
眼下,伍子陽聽到了甄氏摔窗戶的聲音,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悅,罵了句“颠婦”,接着下了房頂。
伸個懶腰,回屋去了。
穆葭琢磨着,這事兒得避着豐楚攸,隻能側面向伍子陽求助。他現在進屋去了,自己要找個什麼理由把他請出來呢?
正絞盡腦汁,忽聽得院門口一陣腳步聲起。穆葭被打斷思路,朝外望去,見老夫人身邊的婆子帶着一個女醫,提着藥箱往金嫱兒的房間去了。
嫱兒姐病了?
穆葭趕緊過去瞅了眼,見那女醫号着脈,臉上漸露笑容。
“恭喜夫人,有喜了。”
啊?
金嫱兒臉上的笑很是僵硬。
領着女醫來的婆子也明顯地黑了臉。女醫見衆人這般反應,趕緊尴尬地收起笑容。
婆子:“夫人好生休息,老奴這就如實報給老夫人。”說完話,睇了門口的穆葭一眼,急匆匆地帶着女醫走了。
目送婆子走遠,金嫱兒臉上浮起一絲苦笑,看着穆葭道:“我今早嘔了酸水,丫鬟便報到老夫人那裡去了。”
穆葭走過去:“這是喜事,姐姐怎的這副表情。”
金嫱兒一臉凄凄,紅了眼睛:“傻阿葭,這怎麼能是喜事呢。這麼快就來人号脈,老夫人定是一直防着我的肚子。”
金嫱兒出身不好,相府能留下她已是看在她救過豐人豪的份兒上。若叫她生下來孩子,豈不更荒唐,将來還有哪個好人家願意把女兒許配給豐人豪。
金嫱兒:“老夫人的落子湯,一會兒就會送過來。”
嫱兒姐都這樣,穆葭哪裡還顧得上找伍子陽,忙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
“這麼重要的事,不先知會三公子麼?”
“老夫人不會許他知道的。”
“老夫人菩薩心腸,怎麼會……”
金嫱兒瞄了眼門窗,見都掩着,歎氣小聲道:“菩薩心腸?阿葭,你看人看得少,哪裡知燒香拜佛的往往是最心狠手辣的。拜佛,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是麼?穆葭呆呆聽着。
金嫱兒:“我進府之後老夫人就端了避子湯來,當時人豪說避子湯含了赤汞,傷身,不讓我喝。他前腳剛走,後腳老夫人就使了人來,按住我往嘴裡灌……這件事,人豪至今不曉得,不然照他的脾氣,肯定要鬧的。”
穆葭依稀記起來,當時她去了韋氏跟前侍奉,跪了大半日,回去就看見一群婆子從金嫱兒屋裡出來。
金嫱兒趴在地上,披頭散發,胸口沾着一片褐色的藥汁。
“喝了避子湯,還是懷了,這個孩子……”
她哽咽了,沒說下去,“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人豪。他若鬧起來,一則荒廢學業,二則也會連累你的。”
穆葭愣愣地點頭。别人的事,她當然不插手,隻是有些心疼嫱兒姐。
金嫱兒:“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佛口蛇心的多了去。阿葭,你是個心思簡單的,切記不要輕信他人。”
穆葭不知嫱兒姐為何要和自己強調這個,但還是鄭重地點頭。
應了這一句,金嫱兒便趕她出去了,勸她不要攪這趟渾水。又過沒一會兒,真的有一碗落胎藥送進了金嫱兒的房間。
傍晚時分,兩盆血水先後端出金嫱兒的房間。
甄氏就站在房間門口盯着,吩咐誰也不許透露給三公子知道,誰敢多說誰等着撕嘴吧。
韋氏那邊則稱了病,豐人豪一下學就留在了正院侍疾,對東院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穆葭坐在窗邊,看着院兒裡丫鬟婆子跑來跑去,隻覺得人情淡漠。
血腥味久久不散,令她反複想吐。
人各有命,她不過是這相府的過客,又能幹預什麼呢。金嫱兒那麼聰明,肯定進相府之前就知道會面臨什麼,甜的苦的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穆葭暗歎了聲。她還是專注自己的事,盡快去找伍子陽吧。
等天全暗下去,穆葭才終于摸到東廂門口。
伍子陽正在裡頭叨叨說着話呢。
“這兩日考你的你全答上了,不愧是我,隻收了你這一個徒弟,就是個天才,哈哈哈……”
“你這兒我不擔心,藥接着喝,再過一年半載,餘毒也就排幹淨了。”
“走的時候,我隻把我那蠱王帶走,其他你自己看着處理吧。”
穆葭小心地探進去半個腦袋,見伍子陽翹着個二郎腿,坐在桌子上啃甘蔗,吐了一地渣滓。
豐楚攸背着門,正喂蠱蟲。
椅子上坐着個黑衣男子,應就是伍子陽帶回來的病人。他的手正伸進桌上的蠱蟲盒子裡,任由蠱蟲吸血,去除毒素。
他面如土色,可即便身體大虛,他仍然保持着警覺,穆葭剛探進去半個腦袋,他就感覺到了,扭過頭來——
穆葭心髒猛地一跳,縮回腦袋,拔腿就往回跑。
伍子陽嚼甘蔗的嘴一頓:“欸?剛才門口不是你嫂嫂麼,跑什麼。”
豐楚攸回頭:“?”
穆葭一頭奔回房間,把門緊緊關上。
安鵬義!
那個拔毒的人是安鵬義!
雙星崖喪魂閣的殺手榜,她排第一,這個人排第二,長年被她壓着。
死對頭了。
不知他方才可看清了她。她的行蹤,怕不是要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