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月華朦胧,天寒地凍。
連日雨雪,屋頂上薄薄一層白,冰涼涼的。
瓦片之下有地龍燒着,炭火烤着,屋内暖和得很,便是脫光了衣裳也不會冷。
此時此刻,地上的确落滿了衣裳。
錦衣珠翠橫七豎八甩了一地,腰帶在簾鈎上飄蕩,肚兜在椅子上搖曳,四隻鞋子散在四個方向。
來不及拉上的床帳要散架似地晃,随之一起搖擺的,還有垂落在床邊的女人的腿。
大大地張開着,生怕阻礙了男人的沖鋒。
偷|情大抵都是這樣的,迫不及待,生怕不能盡興。
于是禮義廉恥也統統喂了狗。
“快些,我的郎!”
“乖乖,叫大聲點兒。”
“……嫂嫂聽到了不好。”
“怕什麼,叫那死婆娘多聽聽,早日氣死得了。”
女人的嬌|吟便更大聲了,與男人的粗喘交織在一起,隐約地飄出房間。
房頂上,穆葭面無表情地把瓦片放回原位,捂住雙眼……良久,一股白霜緩緩呼出嘴來。
大意了!出師未捷,先長針眼。
今兒冬至,也算是個大日子,想着一家人該團聚過節才是,她便以為這間用于偷情的房裡無人,想進去翻找罪證。
書房那邊她已翻過,一無所獲,料想那些玩意兒大概是被存在了這間屋子裡。
見不得光的東西和見不得光的奸情,也算物以類聚了。
誰知,這對狗男女,竟是屎殼郎戴面具——臭不要臉——好好一個冬至,不圍爐夜話,一個丢下妻子,一個丢下兒子,在這裡翻雲覆雨。
做哥哥的與弟媳苟且,是生怕氣不死結發的妻,還是生怕氣不活早死的弟?
萬幸她決定先從屋頂看看情況,沒莽莽撞撞地直接撬門進去。
穆葭在屋頂坐下,冷風嗖嗖地抽在臉頰,她不覺得冷,隻覺挫敗。
一次失敗的行動,連夜鳥也送來嘎嘎的嘲笑聲,回蕩着……回蕩着……
歎一聲氣,撈幾把雪,搓出兩個球,拼成一個小雪人。輕輕地,她把雪人放在屋脊上。
“豐公子啊,叫你看笑話了,‘探查’這種事,啧,我實在不擅長。”
她更擅長殺|人。
雙星崖喪魂閣的殺手,她占第一,向來是出入如鬼魅,出手不留痕。可要說到探查,她是兩眼一翻,抓瞎。
人無完人嘛。
穆葭動手厲害,動腦卻不擅長,不是精明的人如何幹得這等精細活。
舉頭望天,一雙瞳仁倒映着慘淡的月光,漆黑的天空陰雲壓得低沉,又有一場大雪正在醞釀之中。
算了,再坐一會兒就回去吧。
視線從天空落到後院的樓閣,無邊夜色下,飛檐鬥拱隻餘巨大的黑色輪廓,更顯氣派的同時,又溢出幾分壓抑。
穆葭所在的這個屋頂,屬于相府,位于正院,正房東側間。
屋頂下的房間裡正與弟媳苟且,并巴不得氣死發妻的,乃是當朝宰相豐九明。此人乃十足的僞君子,人前賢相,人後豬狗不如。
穆葭此行要對付的,就是他。
屋裡女人沒皮沒臉的叫聲,一浪高過一浪。穆葭聽得直皺眉頭,正想着趕緊走吧——
“嘎!”
下方傳來了急促的開門聲。
西側間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婦人沖了出來,死盯着發出響動的西側間。光線昏暗,她的表情不甚分明,但眉心的懸針紋明顯是皺得更深了。
穆葭眉梢一挑。
這個滿臉憤恨的女人,正是豐九明的結發妻子,韋氏。
東側間苟且的聲音,隔着一個明間都傳到西側間去了。這對狗男女,分明是故意氣她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韋氏怒瞪幾眼,邁開步子……卻不是去砸門,竟是扭頭往院門去了。
壞了!
穆葭頭皮頓緊,連忙起身,腳尖輕點躍下房頂。她動作輕盈,落腳處的瓦片未有分毫位移,落地無聲。
悄無聲息的,她順着牆邊回到西院,翻牆入内,泥鳅似的溜進了西廂房。動作一氣呵成,不曾驚動一片樹葉,一抹月光。
待她脫下沾濕的外衫和鞋子,掀開被子坐上床,韋氏進院的腳步聲也傳來了。
“哐當”一聲,門被很不客氣地推開了。
“啊——”穆葭配合地發出一聲驚慌的尖叫。
韋氏大步進了門,繞過屏風進了卧房,直勾勾、惡狠狠地瞪着她。
“小賤人!”
不出意料,韋氏來找她撒氣了。
穆葭一臉茫然地坐在床上:“母親?”
嗓音輕柔,帶着一絲微顫,好似經雨的嬌花,叫人忍不住垂憐。
嬌柔得仿佛剛才飛檐走壁的不是她。
韋氏看着她那人畜無害的模樣,心頭的火燒得噼啪作響。
坐在床上的女子正是雙九好年華,一雙眸子盈盈帶水,天然地透着一股無辜。
不知身上是否帶有胡人血統,五官略顯高鼻深目,唇紅膚白,模樣雖非絕美,可也算一見難忘,再見傾心。
屋裡點着一盞孤燈,火苗被擠進門來的風搖動着,光影跳躍,更将她的眸子照成了一汪清泉。
她年輕漂亮,韋氏不是嫉妒這個,韋氏最讨厭的是她這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嬌滴滴,哭啼啼的,跟那個在床上叫喚的狐媚子如出一轍。
都是會勾|引人的賤貨!
穆葭一臉慌張地下了床,還沒來得及問,韋氏一個耳光就照她臉扇來。
“狐狸精,定是你……定是你害死了我兒子!你早晚不得好死!”
掌風厲害,扇得燭火猛晃了下。
這一巴掌太狠了,狠到穆葭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幾乎還手出去。可她到底忍住了——打不得,這是豐公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