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曾是貴妃身邊的人，後來貴妃離世，老奴照顧過殿下一段時間。”

大宣當朝的貴妃隻有一個，也是楚稷的生母，于景平五年病逝，宮妃病逝并不足為奇，而三月後，皇帝閉關，皇子監國。

如果說謝氏蒙冤是為了打壓楚稷，為了監國不再掌權，那麼如今，裴厭是不是也可以以為，雲貴妃的離世，并非天災，而是人為呢？

一個身上背負着權利的少年，是不需要一個聰慧的母親的。

裴厭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為楚稷覺得不值，隻不過是一個身份而已，楚稷明明什麼都沒做，憑什麼就要因為一個身份成為那些弄權者手中的棋子。

用的時候鏟除掉他的手足，讓他成為一個傀儡，等到那荒唐的事情真的成了真，楚稷又會何去何從呢？

他看着白管家，目光中含着幾分期待：“所以你是一直陪在楚稷身邊的，你知道多少？”

白管家觀察着裴厭的神色，提起往事，尤其是這般往事，難免不讓人覺得傷悲。

徐悟事情辦完，已經朝着這邊走來，白管家隻能快速道：“殿下當年其實就已經審問過柳七了，他知曉背後實情時，曾說……”

說到這裡，白管家哽咽了一下，裴厭心急如焚：“殿下說什麼？”

“說……他想一把火燒了這宮牆，連帶着所有人一起，都死了才幹淨。

從那日以後，殿下時常坐在窗邊發呆，有一日我看見他捧了一本百官的名冊，一點點的往火坑裡面填，沒多久，殿下開始培養起了死士。

再往後……老奴年紀大了，家中又出了點事，殿下放我回了台州，我便再不知曉了，隻是時常能聽到殿下的消息……我說來公子别生氣，當年我初聽聞殿下與後來的裴相針鋒相對，竟也有幾分慶幸，慶幸殿下終于有了幾分活人氣，那時我在想，若是裴相能再多陪陪殿下，哪怕是争吵還是作對，總歸讓殿下提起幾分精神，不再想着玉石俱焚，就已經算是好的了……”

白管家給自己說出了一眼眶的濕潤，他垂眸抹了一把眼睛，又朝裴厭行了一個禮，然後什麼也沒說，隻是迎着風走入了縣丞府門。

裴厭目送了白管家的背影，一時之間，他腦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要見楚稷，現在立刻馬上！

馬車早就備好了，裴厭卻沒有上去，他吸了吸鼻子，直接從徐悟手中搶過缰繩，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驿站中，裴厭離開後的很長時間，楚稷都隻是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他手中捏着一盞早就涼透了的茶，手上的體溫也因為茶盞而變得冰涼。

似乎是過了很久很久，楚稷這才慢慢的将那杯茶舉起來灌進肚中，茶水順着喉嚨咽下，路過五髒六腑，楚稷伸手從衣襟中取出了一串佛珠，與涼茶一般，那珠子放在楚稷心口，卻怎麼也捂不熱。

他就這樣将佛珠握在手心，然後緩緩的低頭，在那珠子上印下一個十分輕柔地吻。

桌上的火燭已經到了極限，終于在這寂靜的夜中倏一下的熄滅，夜色模糊了人的視線，楚稷眼前仿佛緩緩浮現出了一個紅色的影子，那輪廓照在四面八方，看不清容顔，隻能聽見往下滴落的鮮血。

楚稷緩緩擡頭，對上了那身影的笑顔，還沒來得及等他伸出手去捏住那人的一片衣角，那人胸口便出現了一支從遠方射來的羽箭，穿過心肺，光影瞬間散開。

楚稷瞳孔一縮，下意識的喊出了聲：“不要！”

遠方傳來的聲音與現實交錯，嘶吼着的聲音帶着交集，混合在一起：“楚稷！”

楚稷擡頭，對上了一張十分陌生的容顔，那裡面卻有讓他魂牽夢萦的靈魂。

他伸出手，在這張臉上摸了摸，指尖逐漸向下，摸過那滾動的喉結，然後落在跳動的心口之上，直到這時，他才緩緩回過神。

原來，寒夜之中真的有人歸來，在那紙迷金醉中，挾帶着閃爍的光，再次填滿了他的人生。

原來……都不是夢。

他安心的将眼前之人攬在了懷中，就靠倒在背後的牆上，懷中的人并不是很安分，楚稷伸手按了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聲音低沉：“别動，讓我抱一會。”

裴厭一時竟沒分清這人是喝醉了還是夢魇了。

但楚稷的懷抱很溫暖，裴厭決定不和他計較，隻是由着他揉了揉，然後輕輕的拍了一下楚稷的臉：“殿下，别在這睡。”

燃盡的火燭并沒有換新，裴厭在黑暗之中扶住了楚稷要往後倒的身子，他想将楚稷拽上床，卻發現自己根本拽不動楚稷，于是隻能又拍拍楚稷：“醒來了，地上涼。”

楚稷或許是被他拍的不耐煩了，幹脆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裴厭的另一隻手還搭在楚稷的身後，就這樣被楚稷制服在懷中，在這能滴出墨來的深夜之中，一切都好像被放大了一般，呼吸聲還有心跳聲，似乎都快要貼着裴厭的肌膚，拼命的往血肉裡面鑽去。

而楚稷的手并不重，就在裴厭出神之際，他突然感覺到楚稷的手指在自己腕上勾了勾，如羽毛劃過，隻是輕輕的一個動作，卻讓裴厭在一時間品出了一種不一樣的情感。

這種情感席卷的十分迅速，裴厭茫然的眨了一下眸子，似乎是為了證實他的想法，裴厭看左右無人，迅速的低下頭在楚稷唇上啄了一下。

那唇冰涼，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槐花，讓裴厭更加不确定了。

再看楚稷仿佛睡了過去一般，對方才的事情并不知曉，裴厭強行将快要被壓麻的手抽了回來，又将楚稷的手指一點點掰開，然後雙手捧上了楚稷的臉，低頭吻了下去。

這一吻完，裴厭捂着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心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