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馮雪帶着人出宮采買,忽然被人敲了下肩膀,馮雪回頭,放下心來,來人原來是李奕身邊的那個小書童平安。
書童平安看了一眼馮雪身邊的人,馮雪會意,支開宮女。
平安這才對着馮雪說:“馮姑娘,我家夫人要見你。”
馮雪心中已經湧起了不好的預感,這些年,你夫人從沒主動來見她,但她還是一口答應下來,她懷疑是李奕出了什麼事,不去一趟,她放心不下,“好,但我要跟同伴說一聲。”
馮雪留了個心眼,告訴同行的宮女,“若是宮門落鑰的時候,你還沒有等到我,你就回宮告訴馮昭儀,我去了南面的李宅。”
同行的宮女點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
馮雪跟着平安去了李奕的宅子,經過層層帷幔,終于見到了李奕的母親——李夫人。
馮雪曾在宮廷宴會上見到過李夫人,那時候,李夫人坐在皇後下首不遠不近的位置上,一眼望過去,就是個十分體面的貴婦人。
李夫人還跟從前一樣,神态娴雅,雍容有度,可以稱得上平城中氣度頂尖的貴夫人。
“馮姑娘,你來了。”
李夫人微笑。
馮雪心中的不安更深,但她勉強維持禮節,屈膝給李夫人行了一禮,“李夫人安康。”
李夫人沖着馮雪禮貌地笑了笑,“馮姑娘不要拘束,先坐下吧。”
馮雪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依言坐了下來。
李夫人親手給馮雪倒了一杯茶,姿态娴雅,“馮姑娘,對于今日我叫你來,你心裡應該是早就預料到了吧。”
馮雪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
李夫人說得對,她心裡确實預料到了。
馮雪沒搭話,但李夫人顯然沒想等她的回答。
李夫人呷了一口茶,氣定神閑,姿态悠然:“我早就知道你和三郎的事情,你也曾是公侯之後,應當知道貴族成婚還是門當戶對的好,我本來想着你的姑母仍舊是皇上的寵妃,我們兩家也算勉強仍稱得上是貴人通婚,門第相當。可現在皇上駕崩,你的姑母隻能算是先帝的太妃,兩家的婚姻如今算不上是段好姻緣了……不過,”
李夫人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她輕輕敲了敲桌子。
一個侍女捧着一打銀票出現在馮雪面前。
李夫人徐徐地說,“馮姑娘,這裡是一千兩銀子,就當我這個長輩送給你未來的嫁妝,他日你找個好人家嫁了,我也真心為你高興。”
馮雪眼睛特别酸澀,她自從知道皇上駕崩,其實心裡已經有所預料,但真聽到婚事作廢心裡還是又酸又脹,臉頰更像是被人打了一樣,火燒火燎,熱得很。
馮雪沉吟半晌,沒收這一千兩銀子,“李夫人,我已經明白您的态度了,您放心,我馮雪絕不是死纏爛打之人。”
李夫人笑意加深,像是很滿意馮雪的作法,“燕國末代皇族自然有其風度。我自然是相信的。”
馮雪勉強維持了禮儀,快步退了出去,跑回了與宮女集合的地方。
她能怎麼辦呢?
她做女官做一輩子的俸祿都不到一千兩,李家豪門大族,打發一個女人都能出兩千兩,可見李家的富足豪奢。
她這種時候能怎樣呢,李夫人并沒有錯,這隻是富貴人家權衡利弊的常用手段而已,人家并沒有錯。
不然能怎樣呢?死纏爛打?一哭二鬧三上吊?
馮家沒有男子了,隻有幾個女人在宮裡掙紮,但馮雪不能堕了馮家的風骨,不能讓别人戳馮家的脊梁骨。
就讓這件事體面地過去,不能讓兩家人鬧得難看。
那些年少绮思,那些偶爾的心弦波動,就讓它随風遠去吧,人始終是要活着的,活着就要為家人考慮。
馮雪從來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家人要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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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國不可一日無君縱愛,想着與其皇帝之位空懸,不如立一個與自己親厚的皇子做傀儡,以後自己手握天下大權,豈不美哉?
宗愛已經有了一個合适的人選。
皇上的第六子拓跋餘,柔然公主之子。
拓跋餘一直被排除在皇位候選人之外。
這也是有原因的,柔然國勢不如大魏,但仍然盤踞一隅,柔然和大魏這些年總有摩擦。
若是有朝一日拓跋餘登基,面對柔然這個母後外家,是打還不是不打?
若是到時候拓跋餘的母親心軟,阻攔大魏攻打柔然,那到時候,可就是誤了國家統一的大事。
按照常理來說,拓跋餘是絕對不能繼承君位的。
但宗愛若是立他為帝,那拓跋餘能依靠的隻有宗愛一個人,宗愛要他往西,他就往西,要他往東,他就得往東。
宗愛想到這裡,便請人去尋了拓跋餘。
拓跋餘如今才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眉目之間尚有幾分青澀,面對宗愛,他說話很拘謹,“中常侍找我是有什麼事?”
宗愛如今勢大,拓跋餘不敢在他面前自稱本王。
拓跋餘這話說的非常謙卑,顯然,他早就意識到了宗愛如今在皇宮上下的權勢和地位。
宗愛露出了一個笑,笑得親切,語氣随意,“如今,國無儲君,皇位空懸,不知殿下可有什麼高見啊?”
拓跋餘顯而易見的緊張起來,說話結結巴巴,“我……我……能有什麼高見呀,我非嫡非長,皇位……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我隻求做一個太平王爺便罷了。”
宗愛冷笑了一下,“誰不想當一個安安生生的人呢?可國家處于動亂之中,朝廷上的局勢很不明朗,誰能獨善其身?隻有能掌握整個全局的人,才能夠做到平安無事吧。”
拓跋餘有點哆嗦,他已經感覺到了宗愛話中有話,“那依照中常侍的高見,我,我該如何呢?請中常侍教我。”
拓跋餘鄭重地作揖,像個乖學生。
宗愛這才又有了笑模樣,“我就說嘛,我夜觀天象,發現衆位皇子,唯有王爺,您才是身上有龍氣,可以做人君。”
拓跋餘的呼吸顯而易見的急促起來,臉色漲的通紅,“我身上怎麼可能有龍氣,我哪裡可以做人君?中常侍您太高看我了,我才學平庸,母親是柔然公主,我……”
宗愛拍了拍拓跋餘的肩膀,打斷了拓跋餘的話,“王爺不必妄自菲薄,依臣看,您是這天下最适合做皇帝的人了,誰都比不上您。”
拓跋餘還要推拒,“我不行的,我不行……”
宗愛卻道,“臣說您能,您就能。”
拓跋餘明白了,如今誰做皇帝是宗愛說了算,宗愛覺得他能做皇帝,他便能做。
更重要的是,宗愛盯上他了,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拓跋餘愣愣地點了頭,乖巧又柔順,像是一隻即将步入虎口的羔羊。
“那我都聽中常侍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