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
祝巧顔承認自己是故意說出那句話的,聽9063說話說多了,她自然也領悟到了一點氣人的功夫。
不過她也确實是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
她隻是沒預料到9063那麼突然......抽風?
刷新認知後她就看見了9063的小動作,左腳交替着踢向大門的方向,生怕她沒看見一邊說廢話一邊使勁對她使眼色。
以及不經意間漏出的‘炸彈’一角和手背上歪斜寫着的“炸後,救我”。
于是趁燈光變暗,她和方姨悄悄移動位置,幾個來回下來就已到達了靠近大門的柱子邊。
“沒想到沒想到我堂堂表演大師竟然要對兩個蠢貨說這麼多話——”
“真是世風日下?世日風下?哦是世風日下啊。”
祝巧顔在即将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飓風之下9063步步緊逼,身形如影般難以捉摸。
在最後一絲微弱光照下,她隐約看見地上一連串的點點血迹。
而那些都是9063走過的地方。
她歎了口氣,心裡想着,還是救吧。
本來打算不回來的。
……
“女、俠?”
祝巧顔對此感到熟悉。
“武俠故事裡的?”
她語速遲緩,像是在大腦中極力搜尋這個詞。
9063眼裡閃過一道驚異的亮光,他嘴唇微動,原本想好的一連串無厘頭說辭被吞了下去。
他彎了彎眼睛,通紅又虛弱的臉上突兀地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握住祝巧顔伸過來的手,輕聲說,“嗯,是武俠故事裡的。”
“還能自己起來嗎?”
祝巧顔問他。
“不行诶。”
祝巧顔盯着他。
“真沒力氣了。”
9063偏過頭,指了指自己滿是血痕的腿。
沒等他接着傷春悲秋,一股強烈的拉扯力将他從地上拉起,祝巧顔拽着他,瘋狂地朝外跑去。
“等等...你倒是先告訴我一聲!不要拖着我走啊!!”
“鞋掉了...鞋掉了!”
9063發出虛弱且微乎其微的“尖叫”聲。
祝巧顔充耳不聞,隻是一味地奔跑,拖着9063躲過一個接一個落下的碎石。
炸彈帶來的沖擊力幾乎要将整個食堂炸毀,牆壁逐漸裂開,無數牆體伴着火焰狠狠墜下,祝巧顔和9063差點就被砸中,原本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漫長。
光是移動到柱子面前就已經花費了遠超預期的時間。
火變得更大了。
“女俠。”
“說。”
祝巧顔精神力高度集中,觀察着下一塊石頭會從哪落下,聽見9063喊她,隻是輕輕擡了擡眼。
“你相信我嗎?”
“不相信。”
“......”
9063沉默了0.5秒。
“時間不夠了,你直接順着這個方向往前跑,不要在意要砸下來的石塊和火。”
“我不會讓它砸到你。”
“好。”
祝巧顔沒有過多猶豫,當即放棄了對遠處火焰局勢的判斷,照着9063說的話做,不停地奔跑着,即使拉着9063也沒有讓她速度慢下來。
更何況現在不需要再在大腦中不停計算推測躲避,她的速度不降反升,面對身邊砸下的一個又一個重物,她越發冷靜。
心裡隻有一個目标,沖出去!
但看着眼前被火焰堵住的路,她下意識攥緊自己手中唯一的武器,思維也在此刻變得遲緩。
9063卻在此時抓住了她的手,炙熱的溫度傳來,她感受到了一股即将噴發而出的力量,滾燙卻又堅定。
一頭砸進了火裡,滾滾火苗纏上她全身,刺骨的灼燒感痛得她無法再行走,傷痛逼她卸下自己的武器,握住傘的手漸漸洩力,她已經沒有辦法顧得上奄奄一息的9063。
四周傳出火焰燒烤肉塊的滋滋聲。
眼前的視線越發模糊,祝巧顔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想象當中那麼抗造。
她沒有體驗過這種死法。
在這之前,她死過很多次,但每次她都醒過來了。
但真實世界裡的死好像和那裡不一樣,沒有人會在死後醒過來。
為什麼呢?
她想知道。
“喂——”
“祝小呆,這下真得靠你了。”
在意識迷離之際,她的耳邊再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祝巧顔睜開眼,火焰依舊在吞噬她的血肉,疼痛感沒有半分減少,她心裡那麼一絲對9063的期待感再次落了下去。
她半癱在火光中凝視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的眼睛深邃又詭異,裡面填滿了看不清密密麻麻的血點,一絲血迹自他眼中滲出,他勾起嘴角,笑着歪頭。
她怔愣了一瞬,身上的火焰像是被轉移般突然消失,燒焦的痕迹消失的一幹二淨。
它們都出現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少女的身形靈活矯健,如一陣強風襲過,眨眼間便拖着地上的火人不要命地向前跑。
陣陣牆塊還未落地,就被利器敲碎,如火星般散落各地,潔白無瑕的傘面發出專屬利刃的金屬光澤,一擊又一擊,嗆人的濃密煙塵漸漸覆蓋整個區域,眼前的世界如惡魔地獄,試圖将他們埋在這裡。
“嘭——”
又有一處廢墟重燃火光。
祝巧顔邁出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堅定,更快速,被火焰纏身的人像是已經失了意識,沒有任何動靜,隻有身體與地面的摩擦聲證明了他的存在。
四周都是大火,她已經無法分清具體的方向和位置,隻能順着之前觀察好的大緻方向前行,一手拽着不知死活的男人,一手擊破胡亂飛來的碎石。
終于,在又一次躲過突襲後,一扇被燒的半截的大門出現。
奇怪的是,火焰似乎無法灼燒隻剩下半截的門,無論火勢多大都無法将整個門吞噬,但來不及多想,祝巧顔直奔前方,一個大步,跳了出去。
在跳出的那刻,世界仿佛重組,大火的滋滋聲突然消失,纏繞在9063火焰也仿佛從未出現般滅亡。
她回頭看去,世界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火,一半是現實。
聽見兩人發出的巨大動靜,方玉急忙湊近拉過祝巧顔,擔心地檢查她是否受傷,視線在掃到前方時突然看見了趴在地上,黑漆漆的人影。
?
“這是.......”
“小昭?”
方玉有些遲疑,她實在沒法從眼前這個燒焦的身影中看出一絲9063的痕迹。
祝巧顔點頭,将食堂裡發生的事告訴了方玉,她拿出刀片準備将燒毀的頭發剪掉。
方玉心疼地看着她和9063,她将溫熱的手掌附在祝巧顔的被燒焦的頭發上,輕柔地撫摸,“沒事了,現在都沒事了。”
“這麼好看的頭發,可不能因為這個毀了。”
一股綠色的治愈魔力從她手掌冒出,魔力與發絲接觸發出“咕噜咕噜”的滾動聲,片刻後,祝巧顔發絲恢複了一開始的樣子,但它改變了毛躁的發質使其變得更加柔順光潔,連帶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消失了。
“好看?”
祝巧顔看向她的眼神裡帶着些迷茫。
“對啊,小顔很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可愛的女娃娃。”
“乖乖,以後你和小昭都要好好的,可别再讓我這個老阿姨擔驚受怕了。”
方玉眼角全是皺紋,一笑起來就更明顯了。
祝巧顔看愣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僵硬地說了句,“好。”
“不會...再讓你害怕了。”
“呃等等——”
9063一聲痛呃讓在場的兩個人終于注意到了他,他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癱在地上盯着一成不變的黑色天空,那裡靜悄悄的,如墨色,像是纏了一條破爛漆黑的布。
但就是這樣慘淡的一副景象,卻讓他覺得無比安心。
因為隻有眼前這個即将崩壞的世界,才會隻有黑色的天空。
-
在方玉的幫助下,9063渾身不再布滿燒焦的疤痕,但他的傷太重,即使是方姨看起來很厲害的能力也沒有辦法将其治好。
三人都坐在草坪上,各自修整。
祝巧顔與方玉對上視線,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很顯然,方姨并不是個普通人,不然她不會擁有那麼神奇的能力。
方姨找回了真實的記憶。
這是祝巧顔早在方姨醒來時就已猜到的。
她是該無視這一點,還是主動提起?
方玉則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不想把祝巧顔牽扯進她對自己的審判裡。
祝巧顔看向半死不活的男人,用眼神尋求一個解釋。
9063捂着一隻眼,見此眨了好幾下右眼,撇了下嘴角,語氣陰嗖嗖地說,“我就離開了幾分鐘,怎麼感覺像是失蹤了十天八天一樣,好不容易累死累活解決了一群得了紅眼病的神經病,結果一回來,還差點死在這裡。”
這莫名其妙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祝巧顔掃他一眼,将他裡裡外外全身上下看了個遍,眼裡意味不明,也不說話,就這樣一直幽怨地看着他。
頗有“你問我我問誰”之意。
9063接收到視線後神色不改,也不在意他此刻在方姨面前截然不同的形象,歎了口氣,情緒突變地賣慘,“哦天呐,真是太慘了,我真是太慘了,尤其是那個發瘋女人,還有她沒使出來的那幾根破線,我都不敢想象要不是她現在狀态不好,我會不會被捅成個篩子!”
“......”
祝巧顔和方玉再一次沉默,聽着9063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對了,我沒說過吧,她叫喬堇。”
9063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随即閉嘴。
“什麼?!”
方玉驚呼出聲,錯愕地盯着9063。
“那個通緝犯喬堇?”
“是的,方姨。”
9063乖乖回答。
方玉猛地一下站起,神色是從未出現過的凝重,她早該想起的,見到喬堇時的那一絲熟悉的感覺原來并不是她的錯覺。
那是每個塔星人都無法忘記的一個名字。
2186年12月7日,與神都失聯了十天的冥城打開沉寂已久的大門,當第一批救援人員進入時,濃郁的血腥味和殺戮氣息淹沒了整座城。
一整座城裡滿是腐爛的屍體,血流成河。
經确認,冥城八十萬人全部死亡。
塔星總人數變為不足一億。
而在那座死亡之城裡,隻有一個人活了下來,那就是曾經的冥城378行動隊隊長,喬堇。
終端記錄下了喬堇殺了一個又一個人的畫面。
于是,她理所當然地成了有史以來最窮兇極惡的通緝犯,沒有之一。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方玉的心髒猛跳,“撲通撲通”一下又一下,她捏緊自己的胸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不去想這意味着什麼。
但猜忌一旦展開便無法收回。
她怎麼會沒死?
怎麼會出現在幻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