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零下三十度的天氣,兩個人呼出的白霧交織在一起,飄上天不見了。曾不野看看那超厚的“床鋪”,再看看徐遠行,問:“我們不會被凍死吧?”
徐遠行詭異地笑,手指向遠方:“我們這都有規矩的,凍死了就扔雪地裡喂狼。也算死得其所。”
這玩笑夠吓人的,曾不野臉要吓青了。徐遠行就哈哈大笑,眼裡的光很是繁盛,像關了很多星星在裡頭。實在是好看。這從某種程度上緩解了曾不野對未知的恐懼。但她就是不肯進去睡覺。
一邊的趙君瀾咳了一聲:“怎麼了?不想睡?不想睡我睡啊!”
徐遠行向後退一步:“你去睡,把門拉嚴。我們就在外頭,有事叫我們。”
“别我們,是你,我待會兒就回我自己帳篷了。我可不給野菜姐放哨。”這倆人剛剛一瞬間有點怪異,這讓趙君瀾忍不住嘴欠。他嬉笑着上前摸了下熱水袋,接着指責徐遠行:“做兄弟這麼多年!你沒給我灌過熱水袋!”
“我給你灌酒。”徐遠行說。
曾不野恢複了正常,這樣的天氣很難留住“不自在”這種奇怪的情緒。再不自在,被凍哆嗦一下自在了。接下來她困惑的是怎麼睡。
“我要脫衣服睡?還是這樣鑽進去?”她沒露營過,這并不丢人,這樣那樣比劃,感覺人鑽進去就像一個蛹。
“你…随便?你想怎麼睡怎麼睡?”徐遠行被她問蒙了。
“行。那我看着辦。”曾不野鑽進帳篷,拉上了門。這才發現徐遠行的“兩居室”是豪宅,她想象的帳篷是很狹窄擁擠的,人鑽進去就再放不下什麼東西。但這個“朝南主卧”真是不一般,除了這張小床外還擺着一張小桌。小桌上放着紙巾、保溫杯、小夜燈,旁邊還放着一個取暖器。即便如此,她仍不覺得空間局促。
再看一眼那“床鋪”,真的是大有玄機。她粗略地數了數,足有六層。她不懂那些東西的功能,隻是手從睡袋口鑽進去,很溫熱。那個睡袋,曾不野即便跟曾焐欽逛了那麼多戶外用品店,也沒見過那樣厚實綿密的睡袋。在她鋪位邊上還放着一沓暖寶寶。
外頭徐遠行又說:“暖寶寶你看着貼,腳底闆和上半身一定要貼。”
趙君瀾又啧啧啧。
徐遠行應該是打他了,因為曾不野接着聽到他“哎呀”一聲。
“野菜姐,這麼說吧,你這服務,我們沒享受過。”趙君瀾說。
曾不野想:你沒享受過,别人享受過啊!網上那些爆料怎麼說的?那隊長人很好,出去玩能把人照顧周全。渣男是中央空調。
這樣想着覺得有點對不起徐遠行,畢竟此刻享受照顧的是她,而她在質疑他的品行。
她也沒個動靜,隻是在那研究怎麼睡。帳篷是好東西,隔絕了風雪好像就沒那麼冷了。她穿着羽絨服鑽進去,問題是穿着這麼厚的衣服睡覺的确不舒服。于是她又坐起身來,窸窸窣窣地脫掉徐遠行借給她的羽絨馬甲和内膽、脫掉她自己的羽絨服和抓絨衣,将它們全都蓋在身上,才又重新躺回去。手縮進睡袋裡,隻露出一個腦袋。真的像一個蛹。她想:我不應該叫野菜姐,我應該叫蛹姐。
舒服多了。
關掉小燈。
閉上眼睛。
靜待安睡。
徐遠行坐在那剛好看到她的人影在帳篷裡動,一件一件脫衣服,鑽進睡袋裡,待了會兒又伸出手關露營小燈,再迅速把手縮回睡袋,接着那睡袋的影子就變成了大蟒蛇。很好玩。
JY1車主有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天真,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卸下所謂堅強和自保的防線,動作滑稽可笑。挺好玩的其實。
也挺下酒。
他喝了點白酒,身體就熱起來。這時趙君瀾就抱怨:出來玩什麼都好,就是沒姑娘。什麼時候咱們車隊能像别人一樣,去大城市偶遇美女…曾不野聽着這一句一句,很好玩。
她早早進入了睡覺流程,卻不知他們的保留節目還沒開始。
首先生一堆火,火光燒着,也是為了防狼。徐遠行沒騙曾不野,這地方真的有狼。雖然已經很少被看到,但并不代表它消失了。當地的牧民說有時夜裡能聽到狼叫。三兩年裡碰到一回誰家裡的雞鴨丢了。
火生起來,就暖和多了。大家拎着小凳坐過去,有人拎着一瓶啤酒,靠在小凳上,看雪看火,惬意地喝酒發呆。那雪安靜地下,火在熱烈地燒,落雪無聲,火獨自熱鬧。這時孫哥一腳架到凳子上,抱着吉他,微閉着眼睛開始唱歌。
氣氛并不高昂,但很濃稠,因為孫哥唱的歌都很安靜。他唱《光陰的故事》:年輕時為你寫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唱《山丘》: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唱“霧氣穿過她年輕的脖子”;唱《白桦林》: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歌聲和火光都透進了帳篷裡,一簇簇跳着的光溫熱地打在曾不野的臉上;溫柔的歌聲流淌進她的耳中。這一切都在祝她有一個香甜的夢。所以她伴着歌聲和火光睡去了。
這一切都很圓滿,如果她半夜不想尿尿的話。
她是在歌聲停止,大家各自回帳篷以後察覺到了尿意的。尿意并不強烈,她覺得忍忍就能繼續睡。所以她又閉上眼睛。但她的膀胱不争氣,一直在提醒她:快,我要炸了。
曾不野好難受。
但外面很冷,還有狼,周圍是曠野,壓根就沒有廁所。所以别人是怎麼解決的?原來“吃喝拉撒”四個字,永遠不能分開表達。文藝作品隻寫吃喝,不講拉撒;隻寫詩和遠方,不寫苟且。這讓曾不野也忘了自己會拉屎、會尿尿。排洩系統并不會因為人在路上就終止工作。
她好像又聽到了狼嚎聲。
曾不野把頭埋進睡袋裡,試圖隔絕那狼叫聲。可那叫聲追着她,好像很快就要将她吃掉。糟糕。曾不野想,她時而想死、時而不想死,但此刻她不想死,卻要被狼吃掉了。
狼咬她一口,她的膀胱爆炸了,這是她生而為人最後的、最激烈的反抗——用尿崩狼一身。
這有點滑稽了。
實在憋不住了,怯生生叫一聲:“徐…隊長?”從徐遠行變成了徐隊長,“一泡尿”讓徐遠行的身份尊貴了起來。可惜聲音太小,将睡将醒的徐遠行沒聽到。曾不野忍了又忍,大喊一聲:“徐遠行!你能聽到嗎?”
她的聲音穿過“客廳”,終于抵達徐遠行的“朝北次卧”,顫聲聲的,很吓人。
徐遠行騰地坐起來:“怎麼了?”
“你想尿尿嗎?”曾不野大聲說:“我可以陪你去尿尿。”
…
徐遠行點頭:“我的确想尿尿,但我不敢,辛苦你陪我去一趟。”
“行。”
曾不野在睡袋裡窸窸窣窣穿衣服,等她鑽出來,看到徐遠行已經提着夜燈在等她。拉開帳篷的門,看到外面的一片漆黑。火堆要燃盡了,還有最後的火苗在掙紮。孫哥抱着吉他坐在那等火滅。像有無盡的心事。
徐遠行在前頭走,曾不野在後面跟着。她自己吓自己,總覺得有一雙綠眼睛在盯着她。她小跑幾步,扯住了徐遠行的衣服。
徐遠行回頭看她一眼,嘲諷她:“還挺惜命。”
“你不要多管閑事。”
“我勸你現在謹言慎行。”
曾不野被震懾,閉了嘴。一前一後腳踩在雪裡向遠處走。曾不野問:“你們什麼時候搭的廁所啊?”
徐遠行不回答她,隻管悶頭走。繞過了車阻,遠離了帳篷,避開了視線,指着一個雪堆:“去吧,廁所。”
曾不野不可置信。
“愛尿不尿。”徐遠行作勢要走,曾不野扯住他說:“你站這别動啊!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