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野這幾年已經很少向别人“索取”了。她習慣了自己解決一切。好像向别人開口是一件丢人的事。在電話還沒通以前,她心裡還在打鼓:這合适嗎?
當電話被接通後,她聽到對面吹了個口哨,緊接着得意洋洋地說:“我就知道!我們還會再見面!說吧,怎麼了?陷車了還是撞車了?”
曾不野被他問得臉紅,她不争氣,豪言壯語挺不過一天。然而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鬼地方,等拖車就要等好久。他和他的車隊是她的最優解。
“陷車了。”她說:“不過不嚴重。”
“不嚴重你自己爬出來呗。”徐遠行說完哈哈大笑,甚至還拿起手咪說:“趙哥,你不是要試試絞盤嗎?機會來了!”
車台裡熱鬧起來。豈止趙哥想試自己的絞盤?孫哥、王哥、李哥通通想試自己的絞盤。曾不野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被一群“餓狼”盯上了。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興奮,甚至有些後悔打這個電話。但徐遠行在電話那頭威逼利誘她:“速度給定位,發共享!别逼我兄弟們跟你翻臉!”
陌路之人哪裡有真正的翻臉,無非是路上遇到滴幾聲喇叭當作一聲帶着嬉笑怒罵的“長噓”罷了。但曾不野不懂,她隻是覺得他們熱情的很是過頭。
在等待的時候,她坐在車裡啃了一個面包,順道給好友李仙蕙打了一個電話,彙報了一下自己當前的處境。李仙蕙那頭是久久的沉默,接着長吸一口氣,把斷了的魂兒續上了似的。
“所以你現在,被困在高速路旁的雪堆裡?而外面下着雪?”李仙蕙的聲音竟有些興奮,她萬萬想不到曾不野也有這麼一天。
“是的。”
“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發個視頻。”
曾不野挂斷電話,給她發了個視頻。
漫天飄着的小雪,漸漸蓋住了曾不野的車頭,已經看不出車身本來的顔色。偶有一隻不怕凍死的鳥飛過,落了一顆鳥屎,在車頭雪衣上砸出一個小“屎坑”。
曾不野落下車窗把頭探出去對着飛遠的鳥比了個中指,大風又把她迅速吹了回去。太冷了,讓她還沒跟鳥較量就敗下陣來。
透支的體能還沒補充好,她好像有些困了,就靠在座椅上眯瞪着。車窗開着的小縫隙帶來一絲涼意,偶爾擠進一朵雪花落在臉上,那點縫隙也帶來外面呼号的風聲。仔細聽,那風還有旋律:由強漸弱、由弱漸強。風還有形狀,風的形狀都在雪裡。
竟然還有牧民不辭辛苦,騎着一匹蒙古馬,在雪原裡趕路。她分不清這是夢是真,于是感覺自己的臉貼在車窗上,眼睛費力地看着遠處的那匹馬。
如果有機會,她真希望能帶老曾來這裡聽聽這大風。老曾一定會說:蕭蕭北風,落月關河。一旦曾不野問出處,他又會搖頭說:不記得喽,這是雜糅。
她是被急促的敲窗聲敲醒的。
睜開眼的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誤入了狼窩。那個男的靠着她車窗,墨鏡摘一半卡在鼻梁上,露出一口晃人眼的白牙,正朝她得意的笑。而她看了眼後視鏡,有幾個人蹲在她車後轱辘附近研究她怎麼陷車的,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拿着一把小鏟子煞有介事地鏟雪;車頭方向則站了幾個男的,對着她的車啧啧稱奇。
她騰地坐起身來,警惕地看着徐遠行。
徐遠行呢,則拉開自己的沖鋒衣内側,掏出一個身份證來緊緊貼在她的車窗上:“來,記住是誰救的你。”其實是為了讓曾不野放心,他不是什麼江湖騙子,他是有名有姓的大好人。
徐遠行。
曾不野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再看看他的臉,覺得真是相配。這是個名字和面相都很野的“野”男人,一個注定要“遠行”的人。
她推門下了車,趙君瀾湊到她面前,嘿嘿一笑:“怎麼弄的啊!這一路開過來也沒有能打滑的地方啊。”
曾不野也說不清,但她仍舊極力回憶了下,其實是方向盤突然不受控地動了下。
“橫風啊?”趙君瀾問。
曾不野點頭又搖頭,她哪裡知道橫風是什麼威力?上一次見到這兩個字還是考駕照的時候。那都多少年過去了。
不遠處響起了“争吵聲”,曾不野仔細一聽,竟然是為了誰救她。都想救她,都想用自己的絞盤。
徐遠行看出她的困惑,遂為她答疑:“你不懂,這也是他們的樂趣。”
他們出門越野,很喜歡遛“菜鳥”。菜鳥新手上路,狀況多,他們就指望這些“狀況”當樂子解悶。倘若誰陷車了,也都不磨叽,二話不說,就搶先營救。此刻,曾不野成了他們的“菜鳥”,都迫切希望能拉曾不野入夥,給他們這趟旅程添點樂子。
一個男的雙手捏着鏟雪的小姑娘胳肢窩向一邊提,小姑娘雙腿踢登、口裡嚷嚷:“我要救援!我要救援!”鬧騰的緊了,頭上的帽子掉落,露出一頭小髒辮兒。
曾不野難得笑了。
徐遠行第一次見這女的笑。她笑也跟别人不太一樣,隻呵呵一聲、嘴角扯一下就結束了,讓人恍惚以為她的笑是一場錯覺。他問曾不野知不知道這種救援可能會傷車,曾不野說知道。
“那我們可要拉了啊。”
“拉呗。”曾不野起初滿不在乎,但轉念一想,自己的車第一次真正上路就要受傷了,心裡一陣絞痛。要向前一步準備制止,徐遠行已經捏住了她羽絨服衣領子将她扯回身邊,讓她老實站着,别添亂。
他們觀察好後發現絞盤倒也用不上,沒必要,于是“絞盤大哥”悻悻提着絞盤裝車,還不忘揶揄曾不野:“下次朝雪多雪厚的地方去。”手指着遠方:“瞧見沒?去那!”
曾不野鄭重點頭:“好的,我待會兒就去。”
“絞盤大哥”眼睛瞬間亮了,徐遠行在一邊哧一聲笑了。雖然隻打了幾個照面,但他對這個曾不野有了基礎的了解:這女的挺愛胡說,開玩笑也看不出真假。是個奇人。
小姑娘見狀揮舞着鏟子又上前鏟雪去了,曾不野這才想起那天服務器的雪那麼厚她都鏟出來了,怎麼今天這個程度不算嚴重的陷車她反倒沒想起要鏟雪呢?
一邊的徐遠行還在冷嘲熱諷:“怎麼樣?我要是你就掉頭往南開。哦對,這會兒南方也不好開,碰上一場凍雨,給你撞出神經病來。”
他說的對。曾不野想,翼龍還沒看到它的“故鄉”呢!
“我跟你們走,但是我要先去二連浩特。”曾不野提出了同行的條件。
“我們不去二連浩特,我們要去玩雪呢!我們的車就是要爬坡、下河,你開大高速買這車幹什麼?”趙君瀾不願意,在一邊捅徐遠行胳膊。
“你們可以不去,但你們就沒有菜鳥了。”曾不野淡淡地說。
絞盤大哥聽到了,忙大聲說:“二連浩特好啊!去二連浩特吃土豆啊!”他老婆在一邊捂着嘴笑,鏟雪的小姑娘還在揮舞着小鍬。
徐遠行為了怕曾不野反悔,找出紙筆寫:“青川車隊陪曾不野去二連浩特,曾不野随車隊去漠河。”寫完了逼着曾不野按手印,說看她面相狡詐,一看就是愛反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