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丕努聽見這個名字,擡起頭小幅度地産生了一絲神情的變化,很快便消失殆盡。
潭澤對他而言,仿佛夢魇一樣,是他跼蹐不安的事情,是他想遮掩的事情。
他垂下眼眸,眼底深沉。
台上的疆王看着長老們義憤填膺的模樣,最後将目光盯向了下面的大祭司阿丕努,出聲主持大局。
“阿丕努,這是長老們想出的最好辦法,你是有什麼表态?”疆王看着他臉上的冷氣,又補充了一句:“别忘了,你是我們的族人,而你侍奉君王守護百姓,你不可為了一個外人,将黑深寨抛擲腦後。”
阿丕努垂下頭思忖片刻,臉上看不出喜怒,眉宇間裹上一團令人讀不懂的深邃,最後拱手作揖回答了疆王的話:“長老思慮周全,是晚輩處置不周。”
“但這個封印,請王恩準臣來負責。”
他說什麼?
巫池他想做什麼?他為何這麼說?
祈無疆瞥頭盯着他的身影,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不由得去胡思亂想,他的信任好像從頭到尾被人踩在腳底下碾碎。
他似乎被人诓騙了,被他騙得團團轉。
難道從一開始他便是騙他的嗎?他還是那個心狠手辣的黑臉老鼠,他的好都是裝出來的,就為了将他封印。
“巫池……”他攥了攥手隐忍着胸腔裡的沉悶,仍然抱有一絲希望地看着他。
在座的長老面面相觑,面對阿丕努的突然轉變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人說,半信半疑地指着阿丕努:“你,你莫不是要騙我們這些老頭吧。”
“你住口!”祈無疆厲聲呵住了那個老頭,他此刻胸腔中滿是怒氣無處發洩。
那人面色難堪,從未有人這樣蠻橫無理,他頓時怒發沖冠,抖着手指指着他:“你……”
到嘴邊的話,最後卻被祈無疆眼中的怒氣止于口中。
阿丕努轉頭盯着那位長老,看了祈無疆一眼,心知他的怒氣,卻沒有對他說一句話,而是發話打消長老心中的顧慮:“風長老,我隻是想通了我身為大祭司該有的職責,應當要将君王和子民放在第一位。”
祈無疆張了張口喘息着,在這煞那間,仿佛有數萬道雷劈在了身上,原來這才是阿丕努的真面目。
在他心中,君王和子民排在第一位,而他這個無名小卒,即将要被他親手封印。
聽到阿丕努已經這樣說了,長老們雖面色不悅,也不好再揪着他不放了,紛紛轉頭看着台階上的疆王,等候他的處置。
疆王面對他的變卦點點頭表示贊許,他隻是希望大祭司能夠對黑深寨的事上心,而不是為了一個外人,确認他想通後,便開口答應了他的請求:“孤準許你來進行封印,希望你盡快處置那名男子。”
談話結束了,祈無疆的腳步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旁人都相繼離開了,而他隻是平靜地盯着阿丕努的背影。
空曠的大殿,讓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單薄。
“你不是說會讓我離開的嗎?”祈無疆剛剛遭到了他的背叛,現在心中憤慨,想問個明白。
“是,我會讓你離開的,我說過我會讓你平安離開的,”阿丕努轉過頭盯着他的眸子,态度強硬,看不出有一絲謊言,又道,“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我不信了,你們壓根就沒想過讓我離開!”祈無疆十分難受,氣紅了眼眶盯着他的眸子鼻尖發酸,實在是看不出他話語的真假。
他第一次明白,原來被人背叛是這種感覺,悶得他要喘不過氣來了。
阿丕努怔了一下,見他眼尾紅潤,好像要哭出來了,那種無措的感覺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心間,他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悲傷。
像是被木塞堵在了心間,情感無處發洩,也不能将其化解。
他開口想說些什麼安慰他,到了嘴邊的話,卻噎了回去,換成了這句:“我會信守承諾的。”
祈無疆冷哼一聲已經不相信他了,轉身便想離開,卻不料被人從背後偷襲了。
一掌劈在了他的脖頸,祈無疆擊暈在了他的懷中。
“對不起。”阿丕努盯着懷中已經暈厥的人,鄭重地承諾着他:“你想盡快出去,我幫你。”
他明白祈無疆想要出去的急切,所以他會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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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澤位于蘇阿山旁邊的叢林中,潭澤中靜谧無波瀾,像是一片死海,看不起裡面有多深,若是投擲石子進去,便可看到石子正在慢慢被潭澤吞噬,直到消失不見,跟沼澤有異曲同工之處。
封印在潭澤中的人,是黑深寨曆代犯了事的巫術師。
他們沒死,隻是封印在了潭澤中,無聲無息,如同死亡。
阿丕努平靜地站在岸邊盯着波瀾不驚的水面,旁邊是烏鴉的叫喊聲,這個禁地陰沉蕭索,潭澤中的死氣深重,早年往事在他腦海中回蕩。
那麼久了,這裡還是老樣子。
他神色淡然,身後是跟着他的五位長老及侍衛,為了以防萬一,他們在監督他。
阿丕努手握權杖,擡手敲在地上,面前平靜的水面倏然開始震動,激起不少水花,在此起彼伏的波浪中,一個石棺從水中升起。
侍衛将祈無疆放入内,阿丕努輕輕瞥頭感受到了身後炙熱的目光,他回頭盯着石棺中的人,目光中存有一絲惜别。
蓦地,他的四周亮起一個綠色的法陣,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
法陣外圍的人被眼前的亮光迷了眼睛,擡手抵擋着法陣帶來的強光,卻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阿丕努深深地盯着棺内的男子,最後擡頭放在他腦袋的位置,一道隐晦微亮的光束平緩地傳入他的手中,他在收取祈無疆在黑深寨的記憶。
收走了記憶,他便會忘記黑深寨的生活,煩惱,憂愁,還有美好跟快樂,統統都會忘了。
他會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