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昏沉沉的,有什麼東西在眼前燒起來,又迅速冷卻。
世界很安靜,但又好像總有刺耳的轟鳴聲,揮之不去,讓人感覺那麼惡心和心慌。
池嶼意識不太清醒,他昨晚一直睡不着。
後半夜開始發熱,吃了片藥就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識。
他又開始做夢了。
“外婆!姐姐!趙敏阿姨!”
就像每一次生病,意識薄弱時,心中最恐怖的夢魇就會湧上心頭,占據整個腦海。
池嶼皺着眉,額角有很多汗珠,他難受地扭動着身子,想醒,但是怎麼也清醒不過來。
“你必須要接受最好的教育,然後繼承我的企業。”
劉鑫國很高大,把池嶼接回家時,總是俯視他,對這個年僅六歲的兒子從沒有過好臉色。
“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曲折扭動的畫面裡,林绮君從某個黑暗的角落沖出來,一拳一拳打在劉鑫國身上。
她面容猙獰,但是手上的力道實在是不足為懼。
畫面又一轉。
“我媽媽說你是野孩子,你不是林阿姨生的。”
“你是賤種。”
“你不配和我們在一個學校讀書。”
“雜種!你是小三的兒子!”
一張張稚嫩的臉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劃過,他們居高臨下,用手指着池嶼,用最童真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
“我媽媽不是小三!”小池嶼氣得不行,他一遍遍反駁,為死去的媽媽正名。
“你媽媽就是小三!而且是你害死了你媽媽,你是倒黴鬼!”
“倒黴鬼!”
“倒黴鬼!”
……
在池嶼的記憶中,他們的具體模樣已經變得很模糊。
孩子們上半張臉隐藏在黑暗裡,隻有嘴巴一張一合地蠕動,像會射出刀子,一刀刀紮在池嶼身上。
“你們看!”一個小孩指着池嶼右手帶着的地攤貨,鄙夷,“他戴假珍珠,鄉巴佬。”
“這是女人戴的,他是變态哈哈哈哈!”
有人上手來搶,小池嶼大驚失色,死死把手鍊護在懷裡,“這是我姐姐給我的!”
“拿來,死娘娘腔!”
“滾開!”
手鍊在混亂中被人扯斷了,白色的劣質珍珠散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
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
池嶼哭了,他跪在地上,一顆一顆撿起來。
“你們看,他像狗一樣在地上爬來爬去。”
“打他!”
拳腳落在他的背上,小池嶼目光猩紅,像是沒有痛感,執拗地爬在地上撿珍珠。
最後是學前班的老師看到這一幕,慌張地把孩子們拉開。
像他們這種雙語國際學前班,都是富貴人家的小孩。
她不敢批評,隻能單獨帶走池嶼。
他的臉上、身上,處處是傷痕。
小男孩乖巧可愛,眼神卻十分可怕。
老師心疼地幫他上藥,這是池嶼被劉鑫國帶走後,接受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你要離他們遠一點,不要招惹他們。”
池嶼想說是他們先罵人。
但是他攥着口袋裡的珍珠,乖巧地點點頭,然後捧着珍珠到老師跟前,“你可以幫我串起來嗎?”
女老師知道一點這孩子的情況,她心裡一酸。
很快把整理好的新手鍊還給小池嶼。
從學前班出來那天,雨下得很大。
池嶼從保姆手裡掙脫出來,小小的身影在大雨裡竄來竄去。
他要回家!
他要和外婆和秦纾姐姐生活在一起。
濱海的花城如此繁華。
絢爛迷人的霓虹燈像扭曲的怪物,在半空中變來變去,模糊那條回家的路。
那些摩天大樓,冷酷威嚴地伫立在雨夜中。
在六歲的池嶼看來是如此巍峨,它們是銅牆鐵壁,阻擋了一切回家的可能。
他暈倒在繁忙的街頭,帶着一身傷,痛苦地迷失在命運的洪流中。
“池嶼!”
有人在叫他,池嶼痛苦地扯了下唇,沒有醒來。
太平洋一望無際,飛機不知道航行了多久,才終于把池嶼丢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
周圍的人大多金發碧眼,他格格不入,這裡不是他的家。
“chink、chink。”幾個白胖胖的小男孩拉着自己的眼皮,表情怪異地嘲笑池嶼。
學前班老師很多年前串手鍊用的松緊線已經發黃變硬了,他一直沒換。
奇怪的是,不管池嶼幹什麼,手鍊從來沒斷過。
“池嶼!”又是那個聲音。
他瞳孔猛縮,發了狠揮拳砸上去,打在為首的白人男孩臉上。
“池嶼!你在家嗎?”
他簡直打紅了眼,周圍好幾個人都沒能拉住他。
“yu,如果你一直表現出這麼嚴重的暴力傾向,你會被勸退。”
池嶼冷臉,英俊的面龐上也挂了彩。
他朝冠冕堂皇的校長豎起中指,“去你的,傻逼玩意。”
這已經是他來到美國的第七年。
打完人的那天晚上,他久違地睡了個好覺。
隻不過這一覺睡得格外悠長。
不是那種安詳,反而有種即将堕入深淵的絕望。
像落水的人,被水包圍着,周遭安靜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