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倒是沒甚麼意外的,大少爺向來自律,無論寒暑,哪怕是剛剛自外長途奔波回來,也不會賴床偷懶,躲避練功。
西洲沒提昨晚的事,隻是道:“大少爺可要沐浴?我讓廚房溫了水,随時可以用。”
章钊的視線在西洲眼底的青黑色上停留了一瞬,也默契地沒有提昨晚的事,隻是随意抹了把汗道:“讓人把水送去浴房吧。”
在外面的時候,章钊并不怎麼講究,大熱天的一盆冷水就能沖個涼,在家裡他就不會這麼粗糙了,願意聽西洲安排,過得盡量舒适些。
西洲聽了這話點點頭,而冬兒很識眼色地早先一步去喊人擡水了。
章钊不用人伺候,自己草草沖了個澡就去用早飯。飯畢,他帶着西洲等人去歸置昨日裡帶回來的大批箱籠。
除了昨晚上提前被擡進主屋的幾箱給西洲的禮物之外,章钊還帶回來不少其他東西,一直堆在外院裡還沒來得及收拾。
除了章老爺夫婦給他收拾的吃用之物、外面田莊上的農物特産、其他各色禮品物件兒之外,此次去南邊他還帶了不少緊俏的貨物回來。
章钊的長随雙豐拿着單子在那裡核對貨物的名錄數量,西洲在旁邊幫忙記錄出入賬,幾個章家店鋪的掌櫃在旁邊來來去去,還有不少小厮夥計忙碌跑動,偌大一個章家外院一時十分熱鬧。
眼見着太陽往上升,天又開始熱起來,章钊一扯西洲手裡的賬冊子,就将他推進了樹蔭裡。
“你甭去管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有大管事和雙豐他們在呢,你去拾掇那幾箱給老師帶的東西去。”
西洲瞅了瞅樹蔭下那兩口小箱子:.......
西洲還能說什麼呢?隻能将賬冊交給笑眯眯的大管事,自己轉身去整理那兩口小箱。
章钊的老師張大儒是個愛書之人,每次章钊出門,都會千方百計尋些市面上少見的書帶回來送給張大儒。
不拘什麼經、史、詩、文之類的世人眼中的正經書籍,哪怕是一些兵、農、藥、遊記類的雜書,也常常都被他搜羅了來,一股腦送去張大儒家。
不過這些年,章钊能尋到的好書越來越少了。這次因為去了一趟南方,他才又勉強湊出一小箱子書來。
西洲将那箱子書理好,做好記錄,又打開另一口小箱,裡面裝着上好的文房四寶。
“這是......”
西洲有些疑惑,從箱子裡拿出一個紅木匣子來。
打開一看,是一支上好的湖州黑管羊毫。所謂“千萬毛中揀一毫”,湖筆的貴重可想而知。
這支筆鋒尖如錐,從筆尖至下又變得渾圓而飽滿,線條流暢。手指輕輕擦過,能感覺到筆頭羊毫的柔韌和彈性,顯然是支難得的好筆。
西洲看得眼睛發亮,來來回回端詳個不停。
“喜歡嗎?”章钊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低頭看着西洲。
還不待他說話,章钊又笑着道:“可惜這是送給老師的,沒你的份兒。”
西洲:......
“啪”地阖上匣子,西洲氣道:“我也沒說要!”
“作什麼生氣。”章钊笑容不變,變戲法般地在袖子裡一摸,摸出一個長條形的小盒子來:“你的在這裡。”
西洲:.......
“我不要!”
西洲扭頭。
“要的要的。”章钊哈哈笑着将盒子塞進西洲手裡:“你不要,我就隻能送給雙豐了,他昨兒個還跟我說缺支好筆用呢。”
這話一出,西洲差一點笑出聲兒來。
雙豐會說缺筆用?大少爺身邊的幾個長随,就屬他不愛看書練字,每次被大少爺逼着讀書都叫苦連天,一手.狗爬字更是時常被大少爺拎出來嘲笑。
雙豐說這話,怕不是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不過既然大少爺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西洲也不好再鬧别扭,隻能面上勉勉強強,實則高高興興地收下了這個禮物。
章钊一直在旁邊笑。
昨晚上其實他就該把這支筆送出去了,隻可惜他先是一時忘了,後來又......于是就沒能找到機會。
而這時候,西洲已經打開了小盒子,裡面果然也是一支湖筆。
不過與方才那支素管筆不同的是,這支筆的筆身上刻着楊柳與明月,旁邊還寫着一句詞,正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西洲看清那句詞後不由一呆,一時沒說話。
章钊靜靜地看着身邊的少年,也沒有說話。
樹下兩個人安安靜靜的,不遠處的大管事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