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兩個人是第一次見面,金山絕對不相信。
如果原本是陌生人,那這位小公子怎會為主子流淚?而向來面熱心冷的主子,又怎麼可能随便去摸别人的手?
真是奇哉怪也。
金山百思不得其解,但這并不妨礙他見機行事。
主子将小公子的手抓住之後就安靜了,面上慢慢有了血色,緊皺的眉心松開了,另一隻手也不再攥着胸口的衣物不放,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好像隻是睡着了而已。
雖然主子看起來似乎沒甚麼大礙了,可金山心裡還是有些沒底,想到主子進宮之前交代的話,金山臉色一緊,半是真切半是做戲般地大吼起來。
“來人!快來人!瑞王爺心疾犯了,快去叫禦醫!!”
金山跟着瑞王在軍中待了六年有餘,還曾經親自上陣殺敵,雖然是個太監,但實則帶了武将的彪悍之氣,這會兒亮開大嗓門一吼,半個禦花園似乎都抖了一抖。
于是,春兒就目瞪口呆地見到,原本空無一人,似乎隻有他們幾人的禦花園裡,如同雨後的蘑菇一般,一下子冒出三四個人來,有太監也有宮女,都着急忙慌地跑了過來。
還有人往外跑,顯然是請禦醫去了。
這般場景,把個一直在發呆的寶鏡也驚住了。
接下來,場面着實亂了一會兒。
瑞王被金山背着送到了距離花園子最近的一處空閑宮殿裡,一群宮人們有的收拾屋子,有的去送信,有的去催禦醫,還有的則端水送帕子,被金山使喚得團團亂轉。
因為瑞王一直抓着寶鏡的手不放,也因為一些說不明白的緣由,寶鏡跟着一起去了瑞王暫時安置的宮殿裡。
他默默守在瑞王身邊,望着對方安然的睡顔,心緒翻滾,一忽兒如在高空,一忽兒如墜深谷,腦海中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麼。
春兒則吃驚不已。
他們主仆倆進京不多久,對京城的權貴人物了解不多,完全不知道這位瑞王如何這般有權勢,在宮中竟也能擺出恁般大排場,與他們這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完全不同。
回過神來春兒又開始發愁。大公子怎麼就......又招惹上了這麼一位不一般的人物呢?
想及還有太子那一頭的爛事兒,春兒頭大如鬥。
坐在床邊的寶鏡并不知道自家小厮如今多麼煩惱,隻是靜靜望着床上猶在昏睡的瑞王爺。
好似過了很長時間,又像是一眨眼的工夫,瑞王的眼睫輕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
齊叡還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生了怪病。
哪怕是再好的郎中,醫術再高妙的禦醫,也無法弄清楚他為何生病,緣何不定時便要發作一回“心疾”。
這病症很莫名其妙,來時氣勢洶洶,好似下一刻便會要了他的性命,但是一旦熬過去,又如同常人一般,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症候。
隻有齊叡自己能猜到些緣由。
從他記事起,就常常會夢到一個人。那人不知是男是女,作何模樣,但是隻要在他夢裡出現,就會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交給他。
齊叡每每醒過來,就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又悶悶的,說不出的滋味兒。
他直覺自己的病與那個夢裡人有關。可他哪怕與别人說了,其他人也隻會勸他不要胡思亂想,要好好養病之類,沒有人相信他。後來齊叡也就不再往外說了。
小時齊叡常常發病,他的父王母妃一度擔心養不活他。
他三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聖泰帝,聖泰帝因隻有一位男君後,曾起意過繼他做繼承人,最終卻也因齊叡的病症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過,随着一年年過去,齊叡的夢境變得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少夢見那人,他漸漸甚少發病了。
到了八歲那一年,齊叡的病症完全消失了。但因當時政局之故,齊叡一家選擇了按下這個消息。
因為早幾年,聖泰帝已過繼了一位宗室子作皇子,也就是後來的乾陽帝。為了避免未來的皇帝猜忌,齊叡仍以病弱之姿示人。
饒是如此,聖泰帝因十分喜愛齊叡的聰慧,在禅位給乾陽帝的同一天,聖泰帝下旨封齊叡為瑞親王,比之齊叡的父親景王的爵位還要高半階。
聖泰帝擺明了維護齊叡的意思,這讓繼位的乾陽帝不得不小心對待這位新出爐的瑞王。畢竟聖泰帝隻是帶着陸君後離開了皇宮,現今還不知在哪裡逍遙過活呢。
哪怕乾陽帝對齊叡再猜忌,最終也隻能把他打發到北疆去督軍,不敢随便出手對付他。
乾陽帝登基後不過幾個月便暴病而亡,朝局動蕩,乾陽帝又無後,最後皇室宗親們擁護當今聖上繼位。
新任的元熙帝年紀已然不小,行事甚為保守,對待瑞王比之乾陽帝還要客氣些。
齊叡對外仍舊“病弱”,隻有身邊親近之人方知他早已與尋常人無異。
偶爾想起兒時舊夢,齊叡也會想,夢裡那人究竟是什麼人,自己為什麼會有那般奇怪的心疾。
到了如今,明明夢境已消失多年,他依然莫名在意那個夢裡人。
這是一種很難言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