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終于安靜下來,蕭逸恪細細聽了一會兒,這才肯閉上眼睛。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曾經,他以為自己身體漸好,可以奢望與心愛之人相守一生,白頭偕老。
甚至,還曾希望他的小少年走在自己之前,這樣,他可以追逐對方的身影,而不必讓對方留在原地,承受那失去摯愛的痛楚。
卻原來,終究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這樣也好,他一個人孤身來到這世上,再孤身一人離開。
意識在下沉,漸漸陷入黑暗。蕭逸恪于模糊中,想起了很多久遠之前的事情。
其實,他的身體本來沒這麼差的。
他出生時确實有些先天不足,費了許多力氣調養,卻依舊體弱多病,但是總歸身體的根基還是在的。
直到他母親早亡,繼母錢氏進門,他的身體才越發差了。
那個女人刻意給他安排了許多相克相沖的飯食,日日食用,直至傷到了他的根本。
從知道了這一切開始,蕭逸恪就開始了自己的反擊之路。
父親常年鎮守邊疆,府裡錢氏一人獨大,幼年的蕭逸恪因此吃了不少苦頭,但還是艱難地長大了。
錢氏惡毒,對待一個孩子也毫不手軟,蕭逸恪日複一日在這種環境裡長大,也慢慢變得心硬如鐵。
他做了許多事對付錢氏,但對她最大的報複,就是一手籠絡了錢氏的一雙兒女,令他們對自己言聽計從。
有什麼事能比自己一心疼愛的兒女,卻對仇家崇拜敬慕更令人痛苦的呢?
蕭逸恪很享受錢氏的怒火與憤恨。随着他日漸長大,他慢慢将大半個國公府都控制在了自己手裡。
他甚至可以不懼世俗禮教,獨自搬出忠勇公府,住在夏園。
他當然能這樣恣意,因為他是蕭逸恪!
不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長久将好兄長的面具戴在臉上,蕭逸恪對弟弟妹妹們的好成了習慣,也成了一種責任。
他是蕭家嫡長子,肩挑蕭氏宗祧,注定要延續壯大自己的家族。
他真心希望一雙弟妹都能過得好。
不僅是蕭逸遠,哪怕是已經走偏了路的蕭彩馨,他也想将她挽回正途。
可惜他沒有時間了。
他把大部分勢力和财産都留給了蕭逸遠,希望二弟以後能支撐起蕭氏門庭,不堕先輩威名。
他還做了許多其他安排,朝局上下,家裡家外,所有與他相關的人,盡量安置妥當。
最後隻剩下他自己。
他想一個人待着,就這樣迎接注定到來的結局。
哪怕已至末路,他也不願讓一群人守在這裡,隻為等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包括他最好的兄弟周呈光,他也沒有讓人去告知周二自己的近況。
畢竟周二如今有軍職在身,就算知道了也趕不回來,最後隻徒增傷懷罷了。
何必呢?
臨了給周二留封信就是了。
不與人添麻煩,自己一身幹幹淨淨,體體面面。
這,大約就是他最後的驕傲吧。
隻是......
似乎有風輕輕吹來,隐約有鈴音之聲入耳。
叮鈴。
叮鈴。
蕭逸恪側耳傾聽,唇角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
如果說他來這世上走一遭,所有經曆俱是磨難坎坷的暗沉郁色,那麼能遇到寶鏡,就是他生命中最難得的那抹亮色吧。
他原本隻想将寶鏡收在身邊,後來卻發現自己早已将他藏入了心裡。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太令人驚奇的事情,畢竟寶鏡真的太合他心意了。
哪怕他生為異類,是隻小狐狸。
其實蕭逸恪早該想到的,畢竟寶鏡身上有着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他那神秘的姐姐們,深居于蒼茫大山中的家,還有他身帶的奇異香氣。
他甚至沒有戶籍,就好像是憑空出現在人世間的一般。
兩人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寶鏡坦言過自己已經三百一十五歲了,可是沒人相信他說的其實是實話。
蕭逸恪還曾在自己的床上,發現過幾根白色的毛毛。
想起那一個入冬前的月夜,欣喜向着自己奔來的毛絨絨的小狐狸,蕭逸恪忍不住會心一笑。
現在想來,恐怕寶鏡這個小迷糊那時早忘了自己還是原形之身,隻因見了他太過驚喜,才那樣不管不顧地朝着他奔跑而來罷。
可惜當局者迷,這麼些的異樣,蕭逸恪卻始終沒有堪透。
直到上元節之夜,那個喚作明善的道人出現,才撥開了這片混沌迷霧,将一切明晃晃地擺到他面前。
彼時明善說他命不久矣,蕭逸恪隻以為此人是個坑蒙拐騙的江湖騙子,并不欲理會。
更何況,那個時候他弄丢了寶鏡,正心急去尋。
可那明善卻道,他有辦法幫他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