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酒精麻痹的大腦轉得混沌,兩個人都暈頭轉向。後來周圍的胡鬧聲、打趣聲,連帶歌聲好像都飄到了平流層去。
再怎麼傳的骰蠱,通通都記不清楚了,一片眼花缭亂,周圍人全成了虛影,隻剩下他們兩片實體。
冰塊被唇舌含得快化了,一點都感覺不到涼,盡是燥熱難安。許清言臉頰像點着了似的,燒得眼尾都燙紅。他安安靜靜地坐了半分鐘,突然舔了一下唇——然後他推拒了遊戲。
許清言心神不甯地站起身說:“不好意思,我還有門禁時間得趕回家。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兒。”
那時,有人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不解道:“這才七點多。”
但話還沒說完,許清言已經連外套都不拿就往外走了。他臉上那團火快燒到心裡去,起身時看都不看别人一眼。
坐電梯上樓,迎面被寒冬臘月冷風一撲,他才覺得面上的燥熱有所緩和。
許清言進小雨店裡拎行李箱。母女倆人在追當下正火的電視劇,門口鈴铛一響,周芬仰頭看見他,忙說:“哎呀,叫你們來吃飯你們都不來,這群小孩。”
許清言嘴甜道:“我下次一定來,謝謝阿姨。”
周芬去店堂裡面取行李,出來的時候拖了三個行李箱。許清言正在納悶,一回頭,看見拎着他的羽絨服站在門口的陳念決。
陳念決對周芬點點頭打招呼說:“阿姨好。”
“嗳。”周芬笑着道,“感覺你又長高了,長肉了,去年十月見你的時候蠻瘦哦。”
陳念決“嗯”了一聲,順和道:“最近狀态好。”
周芬眼尾綻出花,打量他們倆:“你們都喝酒了?小臉蛋兒這麼紅。”
隔着距離的注視,許清言錯開視線嘟囔道:“喝了一點。”
最終他們倆還是一起去打的車。兩個人順路走。
陳念決把羽絨服還給了許清言,許清言悶聲不響地裹上了。
坐到車的後座位置。
許清言把車窗搖下來散熱。
片刻後,司機師傅牙齒打顫道:“娃兒。這小寒天你不冷嗎?還開窗戶。”
許清言默默又把窗戶搖上去了。
他還在思考該如何開口。
可是剛剛明明隻是一個公認的玩笑,隻是酒精後胡鬧的産物,明明彼此心知肚明,沒什麼好澀怯的。
但當他一張唇想說話的時候,那刻舌尖相觸、卷在一起的暈勁又不客氣地回溯,癢意順着尾椎骨漫上來。他又閉嘴了。
許清言心說我這是怎麼了。
陳念決也在斟酌該怎麼為他剛剛唐突的行為道歉。話滾話已經滾成巨型雪球了,即将引發一場雪崩,但還是說不出口。
酒果然是不能多喝。
要不然戒了吧。
先戒一年再說。。
這件事,放在ktv暗昧的氛圍裡剛剛好。現在提起,總會有那麼點突兀。以及做賊心虛。
晚上飯點時間的路極其堵。一路這麼僵持着也不是辦法。
陳念決開口,卻成了家常:“酒喝得難受嗎?”
許清言愣了一下,說:“不難受。你聞我身上酒味兒大不大?”
于是那段事就變成了彼此的心照不宣,揭過不談。
陳念決認真貼近嗅了下說:“聞不出來。”
“那就行。”許清言寬心道。
“你寒假有什麼打算?”陳念決問他。
許清言思考了一下說:“待在家裡吧。我不一定能出的了門。”
——然而這句話并沒有一語成谶。
小寒那天從酒吧回家,許清言沖了個澡,喝了杯蜂蜜水,等尤晴回來時,雖然臉上仍舊潮紅,但并未看出端倪。
雖然免不了質問許清言晚歸的原因,但許清言以“收拾宿舍東西、還圖書館的書、在學校吃完晚飯才回來”搪塞了過去。
寒假過半,許清言被那閃着藍光的監控鎖在家中半個月。
平時他就在“七人行”裡看群友發牢騷,閑着沒事幹就寫寫毛筆字、刷刷英語卷子、做做飯,後來甚至閑到參加征文比賽。
許清言把之前去福利院拍攝的照片以及日常中合法拍攝的塵世生活、人間煙火、忙碌生存的人影照,供稿給了權威的新聞圖片采集平台,被采納後,又被當地新聞媒體、日報選用為報道配圖。
有的是報紙,有的是刊物,有的是公衆号。
他的名字就寫在那些照片的下方。
“許清言/攝”
許清言某天早晨邊洗漱邊翻閱日報,在05版看到自己拍的圖片時還愣了半天,不可置信地退出報紙頁面,又重新點進去看。
然後把牙刷磕在玻璃台面上,就那麼傻乎乎地笑起來。兩秒鐘後,截圖發給陳念決看。
陳念決秒回:“你也太棒了。”
“我現在也要每天看日報,關注圖片底下的名字了。”他說。
許清言牙膏泡沫糊着嘴唇,像長了白胡子,笑得特别開心。
尤晴的酒行越到年末生意越好,訂酒的老顧客電話不停,要寄的單子巨多,每天都在聯系快遞員上門寄大宗貨物。
她的店面開在市中心地段,過年來茉城旅遊的人、開會的老闆一般都住在那附近的酒店,晚上逛街時,就習慣順帶買幾瓶好酒,所以散客也多。
尤晴的事業之心讓人見之可敬、望而生畏。
很多人說她“怎麼能隻顧事業,不顧家庭呢?孩子不要培養了嗎?”
但許清言很能理解她。
她是從鄉下拼出來的人,從小時候剛掉第一顆牙時就知道錢的重要性。而她脊梁又硬,和許海航處不清楚以後,許海航下言道“分财産,一刀兩斷”她從此傲骨地不再用許海航的錢。
于是許海航每個月轉的錢都徑直彙到了許清言的卡裡。
她每個月掙來的錢,除去交店鋪費和七七八八的費用,還要還房貸、車貸。市中心的店鋪租金不便宜,何況門店面積大。與此同時,她最近有給店鋪擴容的打算。
活在這個世界上,平凡人誰不是揣着一顆拼命生存的心?
尤晴把事業看得重,這是她的追求。别人有權背後置喙,沒權當面指點。
尤晴是個孝順的女兒。對許清言的外婆特别尊敬。她常說:“我自己養孩子養得太失敗,兒子和我這個娘不親,從來陽奉陰違不聽長輩的話。我将來老了也是沒指望了。”
在她那邊,外婆向來說一不二。
那個時代的家庭不會重男輕女,對尤晴這個女兒最為偏袒,也是尤晴常惦記在嘴上的事。
近幾年外婆身體不太好,動了兩次手術,尤晴都是火速往回跑。
去年許清言住院時,外婆在老家也受了傷。外婆從樓梯上摔了一跤,腦袋流血。尤晴給許清言請護工,她自己開着車連夜回去了,不放心那群舅舅在旁邊瞎伺候。
按照她的話來說“媽媽永遠是最親近的。”
這完全可以理解。
不過外婆說什麼她都奉為圭臬,幾乎喪失自己的判斷力了。
當年她和許海航的婚姻,就是外婆牽的紅線——老奶奶帶着兩人從泥濘山道開辟一條路來,去找算命先生給算了一卦。算出尤晴和許海航兩人八字合财,生下來的小孩命裡帶官運。于是兩人甩掉了自己的初戀,就那麼渾渾噩噩撮合到一塊兒了。
後來買房,也是外婆叫風水大師給他們指點一二。
外婆不許她離婚,不許她賣掉房子,說這樣對她的命不好。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尤晴掙了錢就往家裡打款。很快在老家也蓋了一套新房子。
許清言知道她最近跟着親戚——就是他舅舅在投資。虧掉了幾筆不小的費用。而唯一一次掙到的錢,根據許海航所說,全被他舅舅私吞了。
許清言不懂其中的出入,尤晴也絕對不會跟他細說。
不過許海航打聽的消息不假。
為此許海航和尤晴兩個人吵了好幾場。許海航越來越厭惡這個把家裡人捧若明珠、盲目聽從的伏“弟”魔。
這讓本來就不牢固的感情更是破裂瓦解。
整個寒假,許海航都沒回來。
許清言整日在家裡晃悠,學校組織的省級攝影比賽,要求制作視頻,主題是中國人的中國年,可以拍攝春運、返鄉的路等多角度年味視頻,要求深入結合鄉村地方特色,最好能夠弘揚非遺文化、促進傳統文化傳承與保護。
許清言真的很想報名參加。看着小組漸漸滿員,心裡那股無力感就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