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尤晴下班回家,鑰匙轉了一圈門就開了。她還以為是許清言在家裡。結果進門就瞅見許海航坐在客廳,毫不客氣地擺了滿桌菜和酒,都從冰箱裡薅的。
尤晴便脫鞋邊說:“你回來幹什麼?”
許海航語氣不善:“我的家我憑什麼不能回?”
兩人先是嗆了幾句,再談到投資虧錢就不出意外地呵斥起來,愈吵愈烈,戟指怒目,一如往常的把家裡能砸的都砸了。
許海航下手不知輕重,多貴的東西都下得了手,反正秉承着不是他的東西的那種心态。
尤晴可不幹,有的寶貝她淘了許久才淘到,包括一個成色很好的紫砂壺。惹急了她就沖着許海航的臉掐上去。許海航拗不過氣反手打了她一巴掌,男人力道十足,打這一巴掌腦子都在暈。
尤晴控制不住扯着嗓子号啕出聲,一邊播出電話:“你信不信我把你這幾年所作所為都跟你媽講講,讓她評評理,看是誰對誰錯,誰有病!”
老人家大半夜接到電話也吓一跳,隔着手機都想收拾許海航,那虎架勢真不是演的,年紀這麼大了口頭禅硬生生被許海航逼成“不是個東西”。
兩個老人趕緊安撫尤晴情緒,當時他們以為許清言也在家,就打電話想确認他沒事兒吧。畢竟從許清言記事起,父母倆個吵架都是家常便飯了,三天兩頭就要吵一次,回回殃及孩子。
許清言從頭到尾向陳念決說了一遍,省去了對話細節,他聲音很低,帶着濃濃倦意。
“說來很可笑.......”許清言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有幾秒鐘的沉默,然後才慢慢地說,“我不是摔到腦袋失憶了嗎?我斷斷續續記起來的事情,居然有很多是關于他們兩個前幾年吵架的場景......反正那些畫面曆曆在目,想忘記都難。”
“越想忘記什麼,越記得什麼。真可悲……”
陳念決很安靜地聽他說、等他傾訴完。
這種時刻人都需要有一處傾訴的地方,哪怕一方牆角、一個陳年樹洞,隻要能聆聽都行。如果有那麼一個能夠回答的人在就更好了。
此時此刻他正在認真當一個情緒紙箱,一如從前許多個這樣的夜晚。
等許清言靜下來,想聽他說話的時候。他才慢慢道:“别擔心。你現在先躺下好好睡一覺,窗戶關緊别着涼了。訂個明早七點的鬧鐘,明早我來接你。”
“我自己能打車過去。”許清言疲憊道。
陳念決沒多争辯,說:“今晚踏實睡,你媽媽進屋不是鎖門了麼?不會有事了,你先别讓自己這麼緊張,等明天一早就會好很多———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真正的開解和安慰到你,但是我懂你的感受,因為我家裡也是這樣的。”
許清言閉着眼在聽,有點疑惑地問了句:“什麼?”
“說出來你可能會不信,”陳念決道,“我小時候,家裡也是一團亂麻。我父親單方面施暴。”
陳念決緩緩地說:“那時候,聽東西打到人身上發出的那種撞擊聲,渾身發麻,也整夜整夜睡不着。當時才十歲不到吧,也會想該怎麼辦,為什麼每天都活得暗無天日。”也會覺得,随便什麼小蟲子都活得比自己好得多。
許清言呼吸都放輕了。在夜裡睜着眼。
車窗一直降到底,陳念決看着心安路的北面小區。舊房改拆,建起了新的居民樓、小學還有幾家銀行。沿街店面招新,一串已經關了燈的廣告牌,标着本地小吃、茶酒、理發店......什麼都有。
還真是不同以往了。
時間多快啊。
“有的時候就會很恐慌,覺得完蛋了,生活各方面都很困難。”陳念決肆無忌憚地撕開時光的舊疤痕,敞給許清言看,“不過,當時有朋友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覺得說得挺對的,現在我帶給你。”
“他說——‘也許當下你的生活有不順,也許有棘手的事情。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過得去的過不去的都總會過去。你沒有錯,這個世界太讨厭。”
許清言靜靜地、靜靜地,他側臉貼在軟綿的枕頭上,嘴唇抿得很緊。
“我知道你回去是怕媽媽受傷。但很多時刻呢,他們的感情不是别人能插手的,哪怕孩子也不行,你覺得呢?你這樣去,情緒上頭隻會被殃及。比如你攔得了一次,但肯定抵不住次次這麼鬧對不對?隻會讓自己也陷入情緒泥沼裡頭。”
許清言想起自己被掐住脖子窒息般摁在門上的那一晚,想起尤晴突然去廚房拽下的刀,一時喉間哽住般,用力滑了幾遍。
“要不然你坐下來和媽媽聊聊,問問她的想法?如果這招行不通,你就相信成年人有他們自己的評判标準和分寸吧。”
“我知道你肯定還有很多原因細節,不能跟我仔細談及,但是,以我自身來看,如果你持續裹挾于他們的事情中,肯定會背負上很多無法想象到的折磨,這些折磨不隻是身體上的,更多時候是精神上的日削月割。”
許清言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念決繼續說道:“說這麼多,其實我就想告訴你,沒事的,現在種種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你還是要好好生活,而且是幸福地生活,沒心沒肺一點更好了。畢竟幸福快樂是屬于自己的,誰也拿不走。”
許清言枕在枕頭上,很認真地聽着,心漸漸漸漸平緩下來,他說:“我明白。”
陳念決摩挲着手指,“半夜再有事就給我打電話,随時,好嗎?”
許清言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道:“陳念決,我們上輩子一定是很親的人。”
“跟你說話的時候,我這裡,”他用濕漉漉的手摸着心髒,“我的心總是感覺很舒服。”
“......”
陳念決在電話那頭笑了一下說:“快回來吧。”
“嗯。”許清言點點頭,看起來就像蹭了蹭手機,“我也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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