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尤金一開始并沒有反應過來星缇紗是星缇紗。或者說,他以為這個三花貓似的小孩是星缇紗負總責的女兒——對于西方人而言給孩子起跟自己一樣的名字确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旋即他又意識到不對,因為那群學生逮了“奸細”之後沒找那孩子的老媽。
帝姬的女兒有文化能幹點初中老師的活還勉強能說得通,但是捉了個翻牆進來的可疑人員這種事情不找負總責本人也不找安全部門的負責人就有些怪異了。
更何況,就算為了避免女兒被迫害而将其帶離皇宮,那位負總責不可能也不應該讓這麼小的孩子下礦救人。尤金已經觀察過了,除開那個小三花,其餘礦場工人和直接參與救援的人員至少也是十六七歲快成年了的。
是的,星缇紗在武裝取締倡館并選擇攤牌之後更改了礦場的相關制度,十六歲及以下的人員全部強制進入學校就讀。這招說實話有點不太地道,因為一開始很多人是抱着掙錢的想法自己來或者帶着孩子或是弟弟妹妹來的。但現在他們的吃飯問題住宿問題甚至服裝問題都被星缇紗砸鍋賣鐵典首飾當裙子一手包攬,能入學就讀自然成為了很棒的事情。
讀書重要嗎?聽起來似乎是個很白癡的問題,但是要讓這個年代的所有歌秋羅人都認同“給孩子讀書是好事”這個觀點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一開始星缇紗讓十四歲以下的孩子入學就讀沒有什麼反對的聲音,是因為這個年紀的孩子就算下礦也幹不了什麼活掙不了多少錢。
但是這幾個月以來,尤其是當露卡等來自原避難所的成員加入之後,大家是确确實實感受到讓孩子讀書确實是有用的。
不是因為知識本身,而是意識到星缇紗想要從他們之中培養可用之人——這就是絕大多數學生家長和年齡比較大的學生的想法,他們是因為星缇紗的意願而對讀書之後的人生抱有更樂觀的估計的。
那麼,在這樣的心态下,讓大孩子讀書反而是比讓幹不了什麼活的小孩子讀書要讓人感到劃算的。盡管學生的補貼比工資要低得多,但是大孩子也能更快結束學業走上工作崗位。
走上帝姬會對他們委以重任的工作崗位。
應該說這樣的想法是沒有什麼錯的,星缇紗甚至無比感激他們願意随自己進行這樣一場豪賭。
而尤金此時并不知道這一切,他坐在血液科外面靠牆的木椅子上看着那些吵吵鬧鬧的學生。有獻完血坐在旁邊睡着了的工人被吵到了,半夢半醒閉着眼睛罵了兩句讓這幫家夥閉嘴。
金姬蓮娜按着手臂上那十幾個針眼,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尤金。
尤金還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注意到金姬蓮娜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吃飯的時候他觀察了,勞羅拉方面來的人确實是有人管那小三花……嚴格來說或許是四花,叫“帝姬殿下”,這沒問題。搜索了記憶也沒有發現這裡有跟古代華夏國一樣封什麼太孫之類的傳統,再加上那個少爺跟小四花的對話也表明了礦場諸多事務都是後者在全權負責。
那就隻能是像他一樣了。
穿越者。
并且大概率是來自華夏國的穿越者。
紫凍果炒雞蛋這種因地制宜因陋就簡的菜式一看就是華夏國人會搞出來的東西,沒有足夠的地盤和人口的情況下讓各部門自己養雞養豬補貼食堂節約成本也很像華夏國同志會幹出來的事情。至于那些貼在教室門口“不苦不累青春無味,不拼不搏等于白活”之類的對聯,則更是讓尤金恍惚不已,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援華的日子。
華夏國的同志們總是這樣的,熱情活潑,充滿幹勁。哪怕條件艱苦,也能想出很多奇奇怪怪的點子,兼顧苦中作樂和發展生産。
并且……
已經是第五次了吧。
這個國家的近代化嘗試。
前面已經失敗了四次還能對前途那麼樂觀,也确實像是華夏國的姑娘。
但是現在那姑娘需要休息,四天四夜不睡覺還被抽魔力,尤金覺得哪怕是自己來都頂不住——雖然他也沒有被抽過魔力,但看那姑娘瘦的樣子,尤金隻覺得恐怕比抽同樣多次數的血都要命。現在去一探究竟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了,且等她睡醒休息好吧。
更何況尤金也得想想,該如何開口表明身份。他并不是研究物理學的,但是相關的東西從理論到科幻小說他倒也是有所耳聞。這位華夏國姑娘不一定是從什麼時間點的華夏國穿越來的,如果是中蘇交惡甚至珍寶島之戰後,那尤金表明身份有可能會帶來些麻煩。
這是一路上他沒有考慮的東西。
畢竟路上的尤金也沒有想過公主,不,帝姬出身的“負總責”會扛着氧氣管親自下礦救人。
星缇紗像不像華夏國的姑娘暫且不論,促使金姬蓮娜從軍的,确實是個華夏國的男人。
那是上上個冬天的事情了。
想要與尤金交談卻不知道如何挑起話頭的金姬蓮娜低下頭,百無聊賴地用左手指甲輕輕摳着按在右手臂彎的棉簽。那東西做工不錯,比起北啟供應的要精細不少。金姬蓮娜并不知道那個在她十七歲的冬天裡死去的男人究竟為什麼發瘋,她隻知道,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似乎從那個時候就已經被盯上了。
或者更早。
那是個在她看來完全瘋掉了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沒人告訴她。他們隻說那是貴族派派來潛入勞羅拉領地,傳播疾病破壞最後的避難所、破壞歌秋羅解放事業的間諜。在金姬蓮娜的室友病倒并且數月不見好之後,那個說着什麼“不能過度鼓吹婦女解放”“給與女性過多自由是導緻人口不足”“歌秋羅女性不遵守基本的婚姻道德觀念給男性生孩子是歌秋羅社會不穩定的根本原因”之類的怪話的男人被從北啟大學裡揪了出來——這些言論自然是在他被拖到廣場上之後,金姬蓮娜聽其他人說的。那人自己根本沒有在刑場上繼續堅持自己觀點的能耐,在行刑人面前兩股顫顫根本站不穩,尿液一遍遍打濕結了冰的□□。
他的罪狀被整理成了文字,由兩名行刑人之一高聲宣讀。
他們說這些反動言論正是他是間諜的證明,由于他本身就是當年避難所計劃失敗後流亡到此的新學院派成員,在勞羅拉領地既沒有家人朋友也沒有太多原有的其他社會關系,這項指控就變得更為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