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即将消逝的此刻。
愛莎知道自己還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緊接着她的舌頭就被扯出來,被用剪刀活生生剪斷了。
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我……我……”
手指摳進濕軟的泥土,青草的根莖帶來了阻滞的力量。像是一直以來以“保護埃米勒唯一的星星”作為理由阻止她的那些行為,像是一根根系在她手上腳上脖頸上的無形細線。
她上面沒有姐姐,她下面沒有妹妹。
正因如此哥哥才會那樣保護珍貴的她……保護嗎?可是真正珍愛她的話,為什麼會做出那些事情呢?
他分明比那因為參與包庇惡魔子嗣而心虛乃至惱羞成怒的瑪麗安娜更惡毒,也更恨她。
曾經賴以為生的家人之愛都是謊話,伊西斯和父親說的都是假的。虛僞的家人們在用那些話粉飾他們真正想要做的事,就連母親也沒有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真的?什麼才是真的?!
父親是靠着毒害了姊妹繼承爵位的男人,害怕着自己被女兒取而代之所以堤防着她。哥哥是知道自己幾乎沒有繼承爵位希望的男孩,所以希望靠着模仿父親的暴虐取悅父親吓住妹妹。
這就是一切的答案。
她一直都被蒙騙着。
意識和五感漸漸恢複,愛莎感受到身下濕軟泥土與夏日瘋長的花草之間存蓄的雨水。涼意讓她在徹底清醒前打了個寒顫,而後,十二歲的愛莎在皇家獵場的草地上睜開了眼睛。
神啊,愛莎看着天空,嘴巴微微地張合着——神啊,為什麼還要讓我醒過來呢?
連你也從不站在我這一邊,難道你也是像特萊溫和伊西斯一樣憎惡着我戲弄着我卻還要裝作慈愛的嗎。
我詛咒你。
愛莎這樣地喃喃自語着。
“我詛咒你。”
獵場的日子并不好過,尤其是那位帝姬偏偏要在暴風雨來臨之後帶着自己的小男友塔德莅臨。詛咒神并沒有使得愛莎遭受神罰,也沒有人能告訴愛莎她問題的答案,别人給她的隻有做不完的活。愛莎遠遠看着那騎着小獨角獸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縱馬狂奔的帝姬,她意識到對方比自己更早窺見那些東西。她想沖上去抓住星缇紗發問,她知道星缇紗或許能夠說出些她想要的内容。可另一個奴隸拉住了她,讓她記清楚自己已經不是什麼貴族小姐,而是和他們一樣還沒幹完活的奴隸。
愛莎低下頭,任自己比原來更灰了的長發遮住兩側的視野,默默地跟着對方往回走。咽下去的話沒有被消化掉,依舊如鲠在喉。是惡魔嗎?此刻的帝姬是為了逃脫“上一次”的悲慘命運試圖求助溫西卡嗎?可是玄鳥聖女沒有回應愛莎方才的祈求也沒有保護上一世的星缇紗,而溫西卡同樣沒有從戰争裡保護他的子嗣。
至少愛莎從未聽說過。
更何況在火刑架上被燒成黑炭的瑪麗安娜不就與溫西卡沾親帶故嗎?哦,或許是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早就把自己蠢死了的星缇紗早已在城牆上當了好幾年臘肉,并不知道這回事吧。
帝姬和塔德的馬蹄聲帶着前者鈴铛似的笑聲,在她身後向着夕陽遠去。愛莎沒有回頭,她忽然意識到向帝姬發問或許也得不到正确答案。她不想當一輩子奴隸,但是也更不寄希望于星缇紗和勞羅拉建立的避難所會收留被他們所敵視着的她。
管事的奴隸給了她一巴掌,因為她不認真做事,因為她差點沖撞帝姬。又幾天後,帝姬再次莅臨,随同的除開塔德,還有帶着一群同學朋友的瑪麗安娜。
有人認出了愛莎,指着她對瑪麗安娜說笑。愛莎擡起頭,看到了穿着又一件她從未見過的新裙子的瑪麗安娜。
淺粉色的小燈籠袖有着五角星形狀的袖扣,淺薄荷綠的款腰帶與粉色的裙擺搭配并不突兀,反而将瑪麗安娜襯托得很是嬌豔。
愛莎繼續幹着手裡的活,希望那些人不要看到自己。可那些昔日的同學并沒有放過她,一個男孩拽住她的手腕将愛莎強拖到瑪麗安娜面前,讓愛莎不得不聽清楚那些刺耳的話。
“好了,羅勒斯,放開她吧。”
瑪麗安娜的聲音裡似乎沒有什麼嘲諷愛莎的意思,可羅勒斯一邊奉承着人群中央的瑪麗安娜,一邊給了愛莎一腳:“聽見沒有?安娜小姐讓你趕快滾!”
愛莎突然很想對眼前的所有人發出詛咒,貴族也好奴隸也罷,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眼前所有人周圍所有人全部,立刻,在她眼前死掉。
如果可以成真的話。
任何詛咒恐怕都是不會應驗的,此刻的愛莎已經知道自己并不被神所憐憫這一點。可是在順從自己内心産生這樣的想法的時候,愛莎感受到了近似于當日看着瑪麗安娜吐血倒地時的感受。
她希望她自己的想法成為現實,就像希望有人能聽到她的辯解一樣。
這就是答案。
讓愛莎豁然開朗的答案。
帝國的局勢很快就會混亂起來了,她要複仇,借機向這些人複仇。借着身上的兩個烙印足以改換身份,這些人會在她登上高位後再因為聽到她真正的名字而乖乖地跪在她面前認錯,這些憎恨着她的人會因為她本人的命令而被處死,無數人将仰望她,真正地而非如伊西斯特萊溫那樣虛假地,深深地愛着她。
愛莎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