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說着,便跑向前去重新推着自己同學的輪椅跑走了。娜麗娅注意到,輪椅上那個學生,正是這些天睡在麗菈隔壁床的那個重傷員。
蜂蜜一樣的金色頭發,湖水一樣的藍綠色眼睛。
……等等。
這一瞬間,娜麗娅剛剛擡起的雙手直接僵在了輪椅握把的上方。
“喂!你倆還在等什麼呢?快點過來吧!一會大會都要開始了!”
“好、好的!來了!”
兩人跟着洛嘉進了廣場,不同于之前那次的人聲鼎沸,此時的人群裡絕大多數人都在窸窸窣窣地小聲交談。在走進人群之後,那種不安感讓娜麗娅裸露在夏風中的手臂霎時間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麗菈抓着輪椅的扶手扭過頭,看清楚了“楚河漢界”對面的人。
身上臉上大多有傷疤的,脖子後面有烙印的人。
麗菈捂住了嘴。
方才娜麗娅對那金發傷員身份的猜測此時也出現在麗菈心裡,盡管這些天她早就知道這所由礦場擴建成包含幾個廠子和一所學校三個校部的地方有不少屬于帝姬的奴隸在工作,但她也從沒想過自己居然跟溫西卡的子嗣住在了一個屋檐下。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到那天珀姬幹事說的話,可歌秋羅人對溫西卡這個曆史名詞本能的恐懼還是蓋過了一切。
更何況他們是“人”嗎?他們……他們明明是……
帝姬!帝姬殿下呢?帝姬殿下在哪?!
麗菈青着一張臉四處張望,幾乎都要用雙手把自己從輪椅上撐起來。不過帝姬并沒有讓她緊張太久,就在幾分鐘之後,穿着墨海色裙裝的帝姬就走上了之前她曾抱着麗菈走上去的那個高台。
帝姬那夾雜着橘金色與紅色的、浮着金色光澤的卷發一反常态地紮成了馬尾。而在她身旁,那位紅色頭發的蘿絲小姐也是同樣裝束。台上台下兩團篝火的光将她們的臉龐映紅,麗菈注意到帝姬的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她似乎也很不安。
星缇紗咽了一口口水。
“大家安靜一下。”
她拿起透明的塑料回聲話筒,目光掃過了騷動卻壓抑着各自聲音的人群。
“今天開會,首先是為了表彰我廠我校武裝部武衛部各位工友與同學在武裝取締都城倡館中的英勇表現,以及場内其他各部門在此期間平穩保障生産以及後勤的突出表現。但在此之前,我和蘿絲必須就向大家長期隐瞞實情一事向大家道歉。”
“啊?”
“什麼?”
“帝姬殿下剛剛說什麼?”
“道歉?殿下哪裡對不起咱們了?”
“這是怎麼回事?”
人群像是滴進了水的油鍋般炸開,麗菈注意到那位蘿絲小姐對着台下勾了勾手,緊接着那個名叫洛嘉的幹事抱着那重傷員就跑上了台,緊随其後的是擡着輪椅的珀姬。
“正如剛才所說,有幾件事情我們向大家隐瞞了很久。首先是蘿絲的身份——這一點其實部分工友應該是知道了的,但是當時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以及保證招工的正常進行,我們不得不繼續隐瞞。所以我們在此向大家鄭重道歉,并……”
“殿下我來說吧——大家安靜一下!看過來!我坦白!我!蘿絲!我姓勞羅拉!”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閉着眼睛喊完了這一嗓子,蘿絲趕緊把話筒還到了星缇紗手裡。尴尬在此時返了上來,蘿絲的腳趾幾乎要把鞋底子摳出一個洞,可星缇紗卻是實實在在松了一口氣。看着滿場愣住的人,她趕緊趁熱打鐵。
“第二件事情,就是關于溫斯基同學和瑪麗同學的身份問題。”
星缇紗深深吸了一口氣。
瑪麗的故事很短,但溫斯基和歌秋羅的故事很長。
“諸位,我已經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大家,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分清楚哪些是帝國和教廷在欺騙大家,哪些才是真實的。”
太陽要升起來了。
星缇紗盈滿淚水的眼睛倒影出安靜的人群包圍下那在度過了長夜後燃盡的火堆。
“這些天,無論是蘿絲還是溫斯基,無論是瑪麗還是其他原本就在礦場被奴役的勞工,大家朝夕相處,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勞動——我想問問大家,現在在大家看來,他們真的像‘惡魔’嗎?!”
他們像嗎?
勞羅拉不吃人,溫西卡的子嗣也隻是個愛哭卻為了保住礦場所有人的命而打死不低頭的小孩。
比起貴族手下盤剝平民的走狗,比起那些讓他們辛辛苦苦幹一年卻倒欠錢的地主,究竟誰更像是會吃人的餓狼,又是誰更像是惡魔?
争吵過後安靜的人群裡隐隐傳來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