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克德将第一份來自星缇紗的資料帶回來之後,勞羅拉領地就按照着那上面的指示不斷發動針對血族領地以及周邊其他貴族領地的劫掠戰争。其中絕大部分戰役的首要作戰任務與過去勞羅拉常做的一樣——搶奪人口而非地盤或者物資。
在這些戰役之中,隸屬于以護國戰争時期工業派英娥塔麗娅的名字命名的勞羅拉私軍第一師第三旅第二步兵團的基層軍官金姬蓮娜,因為屢立戰功而火速晉升,在短短數月内升上了團長。但她的戰功還遠不止這些,可當聽說勞羅拉侯爵寫了信要寄往都城申請給她封爵的時候,金姬蓮娜專程趕來斷然拒絕了她。
“我想要用剩下的戰功換一個勞羅拉的姓氏。”
“什麼?”
“我……”金姬蓮娜覺得侯爵或許是沒聽明白,攥着裙擺想了想又重新措辭道,“我想成為勞羅拉家族的一員,不是通過結婚那種。”
“啊?”
鄒瑟娜沒反應過來,可金姬蓮娜卻以為她是不同意,慌忙擺着手說冒犯了如果不行的話您看怎麼辦都可以的。
“倒不是不行,就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有了爵位你同樣是這片土地的貴族,而且如果你是害怕發生像以前那樣的事情的話——你不已經是軍官了嗎?”鄒瑟娜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這個十九歲姑娘給她的印象很好,除了喜歡穿胸前抽帶的複雜連衣裙和綁高雙麻花辮這種浪費時間的發型之外毫無缺點。聽雪芙說過這姑娘從生活習慣到作戰方式都體現出一種強烈的“毫無安全感”的特征,也正因如此她在從軍不久就熟練掌握了觀察戰場情況與迅速判斷敵我形式的能力,繼而能将穩紮穩打與抓住時機的突襲結合得很好,方才能夠多次立下諸如“率領兩人沖過敵軍封鎖線點了對方倉庫并搶走大批血仆”之類堪稱駭人聽聞的戰功。但侯爵殿下屬實也沒有想到這孩子的不安全感居然到達了如此嚴重的地步,無論是面對她時的手足無措還是想要用戰功換取勞羅拉身份的想法,都讓作為北境族母的鄒瑟娜不住地皺眉,“更何況無論如何你身後都是勞羅拉,你沒有必要擔心這種最基本的問題。”
金姬蓮娜鼓起勇氣再次搖了搖頭:“不、不是不信任勞羅拉!我……”
“算了,剛好帝姬殿下來了封信,你看看你能不能承擔這次任務。如果能完成,出發前你就跟我去宗祠拜把冠姓,回來之後新的功勞我再另行封賞。”
金姬蓮娜沒反應過來,但緊接着侯爵就将信件遞給了她。可接過雪伏德代寫代寄信件的金姬蓮娜張了張嘴,尴尬地偷偷擡眼看侯爵又把目光放回去,如此反複好幾次之後方才開口:“侯爵殿下,我不認識字……”
“诶呀忘了這茬了,怪我怪我。”穿着背心配長褲的鄒瑟娜一手插兜一手拍了拍自己的頭,接着趕緊把信接過來放好,“帝姬的命令很簡單,就是讓勞羅拉找一個跟随便哪一派貴族有仇的軍官或者親族,帶出勞羅拉領地去……”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鄒瑟娜的話,兩人目光都向着辦公室的門投去。但聽門後是鄒瑟娜的親衛的聲音,說瑟薇珂勳爵來了。鄒瑟娜說了自己馬上就到讓人先行安排接待,而後匆匆收拾了一下文件也要出門。金姬蓮娜拉住了她,她才意識到自己還剩半句沒說完。
“挑事鬧事。”
“啊?”
“這活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你比較合适,晚點我詳細跟你說一下。現在我得去見咱們家的老朋友了,既然你想要加入勞羅拉家族,那就一起吧?”
“好……是、是!”
金姬蓮娜答應了就要往前走,卻看見侯爵伸出手示意她握上去。她攥着已經被手汗弄得發潮的裙擺,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握住了侯爵的手。
侯爵的手很大很暖,遍布的粗糙繭子給金姬蓮娜帶來了一絲莫名的安全感。那就像是她和她過去每一個親朋好友的手,沒有一絲不事生産養尊處優的痕迹。在有着淺色頭發眼睛的金姬蓮娜眼裡,一米九八的侯爵實在是高大又強壯。過去那個喜歡對着自己的使女們炫耀力量并用所謂“征服”她們來印證這一點的小貴族在鄒瑟娜面前簡直就是個竹節蟲,金姬蓮娜甚至懷疑那家夥扛不扛得住侯爵一個巴掌——即便在其他身高超過兩米一二的北方貴族包圍之下金姬仍然這樣認為着:侯爵就是這片土地上最強壯的女人。
過去的金姬蓮娜面對這樣強壯的貴族隻會感覺到不适,那是仿佛已經被掐住咽喉的感覺——就像是十二歲那年被那位貴族老爺拖進樹林裡的時候一樣。但是對于此刻的她而言,侯爵給她的感受比起“貴族”和“上官”,反倒更像是此地觀念中那種威嚴的“族母”。
正因如此她才會有膽子對第一次與她單獨見面的侯爵提出那個荒唐的要求。
“是外地的貴族嗎?”金姬蓮娜想起自己聽說過那兩人的名字,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為了見侯爵而特地換上的漂亮裙子,“我要換一身衣服嗎?或者披一件外套?”
這是條背心裙,抽帶的前胸設計将她如勞羅拉侯爵一般豐滿的胸脯勾勒強調并裸露出大半。對于勞羅拉領地的居民而言這并不是什麼奇怪的打扮,但如果要以勞羅拉領地軍官甚至勞羅拉家族成員的身份面對其他貴族……
“不用啊。”侯爵有些奇怪地看着金姬蓮娜,片刻後反應過來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你可能對祖安那邊不太清楚,總之瑟薇珂他們不是一般的貴族,她跟她丈夫一個是角鬥士出身一個是奴隸出身。你按照對待我們的方式對待她就好了,不用太過緊張。再說了,你是我們麾下的軍官,你穿什麼輪不到其他貴族置喙。”
金姬蓮娜點了點頭——她并不是不知道勞羅拉家族的特殊性,她隻是害怕給侯爵丢臉。
勞羅拉領地的一切,她是在三年前收容所壁爐旁的沙發上得知的。那個有着溫暖的熟褐色卷發的女人穿着一件有些掉色的磚棕色毛呢外套坐在小馬紮上,面前支着個小爐子煮東西。看到金姬蓮娜爬起來,那婦女趕緊提醒她把被子往上提一提不要着涼。
彼時的金姬蓮娜隻覺得頭顱似乎還沒有從寒冷中緩過勁來,嗡嗡作響的腦袋讓她反應遲鈍。婦人也不生氣,走過來幫她掖好被子,又找了個靠墊塞在她背後:“最近新來咱們這的人比較多,你的床位還沒有收拾出來。你先在這緩一緩,一會喝點紅糖姜茶。”
“這……是哪?”
金姬蓮娜攥着被子,墨海色的被面讓她有些不安。但窗外寒冷的風雪讓她望而卻步,她的腦子在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可能性:倡館、又一個貴族老爺的後院,亦或者自己已經死去了。
作為被治安官的弟弟舉報通奸的、殺死了自己丈夫的罪犯,被凍死在了雪山上,然後來到了關押罪人的地獄,亦或者是什麼不為人知的惡魔的領土。
否則為什麼這婦人明明沒有烙印卻穿着墨海色的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