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裝取締倡館的行動異常順利,無論這些倡館背後的保護傘是誰,都沒有膽子阻攔帝姬和帶着帝姬的神鳥翼頭飾來的學生和工人。反倒是不少“保護傘”早在聞到不妙氣息之時,便當機立斷選擇将手下人推出去頂鍋,您帝姬殿下要殺要剮盡管對着在下的手下來就好——但求自己能撇清責任。
武衛部的孩子們一開始接到任務時那真是興奮至極,更有不少原本沒有報名或因為身體原因沒有獲準加入的孩子抓着星缇紗的胳膊、圍着她不讓她離開地求她準許補錄自己。而礦場成立的武/裝部裡,工人們則是面面相觑了一下,便也很爽快地接下了星缇紗的命令。
哦,值得一提的是,之所以在此處用“命令”一詞,不是因為星缇紗是帝姬,而是這家夥在礦場礦校分别擔任起了武/裝部負總責和武衛部總幹事的職位。結果沒有想到,第一次使用這兩個身份給幹事們下達命令,就是如此張揚的“公差”。
或者說“紅差”。
因為死去的不隻有當日被蘿絲驅趕虐殺的那些人。
第一天,星缇紗得到了五個貴族的名字。
第二天,十六個。
第三天,三十四個。
第四天……哦,第四天沒有了。因為星缇紗根本不管那些人在被殺之前究竟是胡亂攀咬還是吐露真實情報,隻要說出來她就抄錄在名單上拿回礦校讓人複印後四處粘貼。在此過程中複核澄清是沒有的,趁亂添油加醋是多多益善的。反正除開蘿絲執意要趕到大街上殺的那幾個倒黴蛋之外,大部分死者臨死前究竟說了什麼隻有星缇紗和工人學生們知道。高位貴族們想要互相攻讦自然樂于看到對方手下的馬仔光榮上榜,而榜上有名的人要辯駁自然會說是那些人胡亂招供拖人下水,甚至指責敵對勢力的貴族才是真正的保護傘,說對方的人到了死之前居然還要把髒水潑到自己頭上。混亂已經在不斷升級,教廷和負責都城治安的貴族官員們為了不被拖下水——也為了不被對方借機構陷,不得不派出人馬清查倡館。
什麼?你說居然沒有一個人質疑那份名單嗎?
一個個血紅的指紋按在原件上,盡管死無對證,可這裡可是迷信着聖女神權的歌秋羅帝國啊。
你要質疑擁有“星缇紗”之名的帝姬嗎?
或者将錯就錯利用形式攻讦你的政敵?
沒有人會選擇前者。
星缇紗看着慌忙介入的憲兵隊、治安隊和玄鳥軍,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三撥人齊齊下場,不鬧出來些更大的亂子她倒立跑一組負重五公裡。
“諸位現在願意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取締這都城一地的倡館,本帝姬自然是喜聞樂見。”看着一臉為難希望她從這攤渾水裡抽身的官員們,星缇紗笑得相當燦爛,言語之中卻是恨不得每一個詞都夾槍帶棒。抓緊了機會打廣告的她今天穿着一身嫩綠配黃的小燈籠袖中長裙,别着琺琅彩柑橘别針的小飛袖圍裙系帶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的腰線。她頭上綁着條繡着柑橘與雛菊的發帶,發帶兩端被她編進麻花辮裡垂在胸前,麻花辮末端那綴在絲帶兩頭的絨花小橘子實在是做得極好也極其讓人耳目一新——但此刻沒有人有心情欣賞帝姬殿下完美的設計方案和離奇的工藝創新,“但是本帝姬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諸位不放心我手下的人協助諸位呢?都城倡館能在這聖女腳下的城市堂而皇之地存在,難道不是因為諸位實在是公事繁忙無暇它顧嗎?就算現在諸位有了時間和力氣,可有本帝姬的人幫忙分擔些工作量,難道不是好事嗎?”
這基本就相當于明着罵人和質問了。
幾名高官冷汗直冒,他們都不知道星缇紗手上是否還捏着更長一串名單。而且帝姬已經定調說了接下來她的人是“協助”行動而非主導——給他們十個膽子,不,給他們各自的頂頭上司每人十個膽子,也沒人敢拒絕帝姬的協助。
事情到了這份上,拒絕就是認罪和自殺。
因為在歌秋羅你可以不信聖女,但最好别讓你的敵人指出這一點。
三方都等着其餘兩方露出破綻以便将一切黑鍋甩到他們頭上,于是武衛部和武裝部的衆人就成了他們的監工,一邊當着他們的面揪出之前獲得的口供與情報裡所有的倡館,一邊随時觀察諸位大人是否懈怠或是心虛。
所有人的積極性都很高漲。
在行動之前,星缇紗不光許諾了受傷甚至光榮之後的賠償和撫恤,更是借着這個機會讓那些被她和蘿絲搶回來的倡伎站到她的身邊拿起黃桃留下的話筒訴說自己的故事。苦難之中的人會變得麻木,甚至會試圖去貶低比自己遭受更多苦難的人以此滿足自己飽受摧殘的自尊。但苦難是相通的,造成被他人唾棄的“品德敗壞”之人處境的無非是更沉重的苦難。
苦難相通,恐懼便也是相通的。
苦難之中的人民之間沒有無法跨越的認知鴻溝。
第一個舉手上前的是莉莉,是在最開始招工時便來應聘的“賣花女”。星缇紗早已将為她這樣的婦女治療被燒壞的魔法經絡的任務交給黑醫生們,但此刻她的臉頰依舊蒼白,瘦弱的身體在入夏之後失去了棉服的遮擋便是更加顯眼。星缇紗的眼睛倒影出她在短短幾秒之間幾次擡起又放下去的手,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周圍的所有人,盡量減小着自己扭頭的幅度卻讓急促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一切。
她感覺到似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聽到好像所有人都在議論她。
她不小心與星缇紗對上視線,那雙眼睛裡是堅定的贊許和鼓勵。
她舉起手。
她走了上去。
她接過了那透明的、看上去那樣珍貴的、像是寶石制成卻又極其輕便的東西。
“好!那麼第一個就是莉莉·艾拉!”
星缇紗鼓着掌将舞台讓給了她。
她顫抖着嘴唇——不,顫抖着全身開始講述她的故事。從幾年前一個難捱的寒冬開始,她和弟弟因為死了父母,與他們母親相同姓氏的村霸占了他們家那一畝三分地之後,轉手把他們倆當成個包袱就給賣了。彼時尚且年幼的兩人因為長相不錯,被賣出了很好的價錢。那個時候他們倆還不知道那名字文雅動聽的院子裡經營的究竟是什麼行當,還以為自己是被送去享福的。
倡伎的“職業生涯”很短,很快他們就因為年紀漸長和髒病折磨被轉手賣到了次一等的倡館。再之後又是如此不斷向下,最後成為小巷裡離不開逼仄房間狹窄床鋪的垂死囚徒。
原來她甚至連暗娼都不是。
原來她鼓起勇氣拉着弟弟跑到星缇紗面前下跪,是因為随時會有人把他們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