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可弟弟似乎是已經意識到了她想幹什麼,哭喊着搖頭就是不接。
珀姬記得那天自己扇了他一個耳光,然後又抱着他哭着,和其他孩子一起啞了嗓子沒有力氣地哭着,從半夜哭到了天邊泛起魚肚白。
天亮了,珀姬穿着從弟弟雙手搶來的棉衣,在奴隸商販手裡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
那是隻要先不拿來還債,就至少能讓弟弟妹妹們活三個月的錢。
到最後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隻是抓着弟弟的手強迫他接過錢和糧食,自顧自地把自己身上的擔子壓在了他那顫抖的肩膀上。
“現在你是家裡最大的了,記着,别讓弟弟妹妹餓死……”
話還沒有說完,鞭子已經落在了她的背上。
“有完沒完!?賣身契簽了就是奴隸!小俵子還他媽當自己自由身是吧?給老子滾過來!”
被扯着頭發拽走的那一瞬間珀姬甚至感覺到了一絲輕松,她那混沌的大腦已經無法告訴她,那是因為她還沒有告訴弟弟究竟要怎麼辦——錢總是會花光的,即使足以撐到往年開春的時候,那些債務也仍然沒有還上的希望。而那間他們僅有的屋子,又是否有被收走抵債的風險。
繼續借債種地?還是南下逃荒躲掉債務?
她不知道,她甚至想不起來這些了。她太餓了,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任何事情了。
所幸奴隸是能吃得上東西的,無論是買下她的販子,還是這個女人,顯然他們都不想讓自己的貨餓死在半路上。靠着那點粗粝的口糧,珀姬活着,她活着一路走到了這裡。
她并不知道這是哪裡,就像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樣。從這個女人把他們這一批奴隸收走開始,往後的日子裡,她就逐漸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仰起頭看到的是天空,或晴朗刺眼,或飄着鵝毛大雪。灰色的雲層時常厚重得讓她頭暈目眩,那是歌秋羅人喪服的顔色——就像是歌秋羅人死去後的頭發一樣的灰色。珀姬想起父母兄姊無法下葬的模樣,想起弟弟和她一樣的橘紅色眼睛。
像火一樣的眼睛。
可惜他們家沒有一個人有魔法,既不能無中生有不用木柴地點火來取暖,也沒有被貴族選走去作他們的側室——否則她能換到的,就不止這麼點錢了。
耳邊的聲音愈發嘈雜,珀姬的思緒終于回到眼前。她想起今天是去集市的日子,周遭的景象被她肮髒粘結的頭發分割成一個個有些模糊的塊狀。她看到擺在外面售賣的糧食,也看到被剝光了衣服任買主檢查的奴隸。這是她第一次進城,繁華熙攘的環境仿佛是在這一瞬間才席卷到她的周圍。珀姬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心髒在她的胸腔中瘋狂地跳動着,擂鼓般的心跳聲在她的鼓膜邊砰砰作響。奴隸販子的仆役們揮舞着馬鞭驅趕他們站在一起,珀姬的遲疑讓她冷不防地又挨了一鞭。
這一鞭直接抽得珀姬趴在了地上,手腕和膝蓋的痛感還未傳來,第二鞭又帶着呼嘯的風聲落了下來。
“起來!”
珀姬聽到聲音,那是奇怪的,像是隔了什麼東西一樣的聲音。悶悶的在她的腦海中形成嗡嗡的回響。珀姬隻感到自己的腦袋裡被震得有些惡心,嘔吐的欲望和自身的重量一一個壓一個扯,拽得她爬不起來。
如果現在死掉應該是沒有關系的吧,錢已經給了弟弟,買她的人的老闆好像也破産了——雖然珀姬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可之前那女人的話,讓珀姬的潛意識裡覺得他估計是糟了大難沒法也不可能去找弟弟妹妹們的麻煩——當然,此時的珀姬根本沒有力氣去想那麼多,她紛繁而散亂的思緒難以歸結,總而言之大抵是不想用自己被賣掉。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這僅僅隻是一個幾乎出于本能的沖動。
珀姬并不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就死掉的話下輩子會怎麼樣,這份債務是會轉嫁到哪裡,是讓她來世繼續為奴償債,還是别的什麼。她隻是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間忽然就覺得,如果可以就這樣死掉的話就好了。
她不想被賣掉,不想當奴隸,如果下輩子是奴隸那就下輩子當好了。至少此時此刻的她不要被賣掉!她不能——她無法說服自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也沒有人會讓她去說。
撕扯的痛感從頭皮傳來,而此時珀姬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扯起來了。她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撐着地面想要爬起來,求生和趨利避害的本能好像蓋過了方才那片刻間的欲望。可就在此時劇痛又從她的腰間傳來,叫罵着的仆役狠狠踢了她的腰一腳,踢得珀姬渾身脫力軟了下去。
耳邊砰砰地響着,不知道是心跳聲還是自己被踢踹的聲音。珀姬隻感到像是與弟弟分别那時一樣的、難以形容的怪異的輕松。如果現在死掉,至少她不比如此清醒地痛苦着當一個連人類都算不上的奴隸。
這一瞬間的珀姬甚至在羨慕那些直接投胎成奴隸的罪人。
可大聖女終究沒打算讓她就這樣輕松地死掉,珀姬隻聽到遠處好像有人說了什麼,緊接着她便被拽着肩膀扯起來,在寒風裡扒光了衣服展示在衆人眼前。
“您看,這個小奴隸……”
“不用看了就是她吧,那麼冷的天别凍死了。”
說話的人很急,直接上手攔住了要親自來掰開珀姬嘴巴的商販。他黑裡透藍的袖管橫在珀姬眼前,讓珀姬感覺到了一絲遲鈍地疑惑。
……也是奴隸嗎?
不待珀姬再想些什麼,那少年一個側身從中間隔開了珀姬與商販,他脫下自己交叉背在胸前的兩個大包拎在手上,另一隻手飛快解開自己的衣扣,緊接着就将那件藍黑色的外套連着自己的體溫一同裹在了珀姬的身上。
“蘿絲!”少年揚起清亮的聲音叫來遠處另一個高大的女奴,背好包之後那雙手卻是沒揮起來,反而是拉過珀姬緊緊把她身上的衣服箍住,“過來交錢!倆錢包全在你身上——走吧,趕快上馬車穿上衣服暖暖身子。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