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星缇紗的頭向後一晃，用有些發木的腦袋頂開罩着她整個人的被窩，于是她這才看到已開始變淺的青藍天光已經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照進了宿舍的房間裡。

天亮了。

有鳥鳴細碎撒進屋内，這仍然讓星缇紗覺得那很遙遠。熬夜造成的昏沉和昨夜受到的沖擊讓她恍惚，星缇紗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被浸泡在滿腦袋的漿糊裡。

華夏國的曆史太浩瀚，即使是她星缇紗也能感覺到大聖女留下資料實在是有些過于簡略乃至于偷工減料的嫌疑。可即便如此，要花一個晚上讀透這些近似于概述的資料，也無限接近于妄想。

激蕩風雲橫掃星缇紗那壓抑憋悶許久的胸腔，大聖女留下的文字推得她熱血奔湧。她看到變法挖去古老國家身上的毒瘡推動紛争歸于一統，看到那一句揭竿而起的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看到大唐興盛萬國來朝；卻又在片刻後就看到一切急轉直下，宋元之後明清開始落後于世界的步伐，看到一八四零轟開華夏國門那西方的堅船利炮與其身後的工業體系。

她看到古老的國度再一次走到變革與否的十字路口，看到抱殘守缺的滿清與它不願放棄的一切一同被掃入曆史的故紙堆。然而這國度卻并未就此結束其苦難與恥辱，她看到軍閥割據混戰、列強經濟侵略、民族工業孱弱而人民尚且蒙昧，看到華夏國人拿着生了鏽的刀槍劍戟面對工業時代的炮火，看到一九一九五四運動終将這本就與所有華夏國人息息相關的一切普及向社會的各個階層。

大聖女說，至此，華夏國的無産階級正式步入中國政治舞台。

大約是為了照顧星缇紗這樣的愚昧無知的人，這資料一大半都是各種各樣的名詞解釋，甚至不少地方還做了标注，标注着此段資料的相關内容在其他文件或是箱子裡哪一本紙質書的哪一頁哪一行。

那些被标志着古代史的章節星缇紗尚且能夠順溜地看明白，一開始的信件盡管看得并不完全明了卻也讓她有了些許心理準備。那一句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并不足以讓她無法接受到直接丢開這台手機。

又或者，她的内心早已被聖女并非神族、華夏沒有魔法，卻創造了遠比歌秋羅更為輝煌的文明這一件石破天驚之事給徹底震撼，她再也沒有一點多餘的精力去顧及其他。

可當她讀到後半截——這份資料的内容是有着明顯重心的，百餘年的近代史，在資料的總字數裡占據了半壁江山乃至更大的比重。

在讀到這些的時候，星缇紗不得不反複停下自己的閱讀，跟着索引不斷翻找相關的資料。最終在那一份份圖紙與宣言之中，星缇紗終是無法承受，又一次攥着手機抱着書本與信件泣不成聲。

她想到帝國面對血族的時候，想到人類的魔力與力量在吸血鬼面前是何其弱小甚至可笑。當她看到大聖女拍下那一張張來自“博物館”的照片，看着侵略者武器的參數與那玻璃櫃裡生了鏽的刀，記憶中的陰影無法控制地向她襲來。

熟悉的無力感，再一次壓得星缇紗喘不過氣。于是此刻她方才驚覺自己不過是在看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哪怕是萬國來朝的輝煌舊夢也與她并無半點關系。她不過是看着與己無關盛世就空想着幻想着得到虛幻的榮耀感，這樣的她簡直就是與魯迅先生筆下阿Q毫無區别的人。

或許是如此的無力感，又或許是身為皇族因為聖女血脈而感到的認同，星缇紗迫切地期望着，幾乎想直接翻到“故事”的末尾去确認華夏國究竟有沒有取得勝利。可與此同時她想起信件上那些她方才看得不甚明了的指責，她意識到歌秋羅如果要與華夏國類比那麼自己就是那應當被打倒的腐朽統治者——無論星缇紗是否想要為自己辯解，她就是吸取着人民血汗而活卻無法守護國家的，無能的垃圾。

無能者不配為君。無論是星缇紗從前受到的教育，還是華夏國的古代史，都是這樣告訴她的。

更何況，無論是從那封信件的内容，還是從這些詳盡的資料和圖紙來看，歌秋羅都本應該在過去兩百年之中騰飛。可時至今日，這個國家不僅沒有如大聖女計劃的一樣發展起來，甚至……星缇紗捏着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油的、讓她感覺一不小心就會從手裡滑飛出去的手機，她想到那些聖女時代制造的器物，想到了那些舒适的馬車和美麗的布料，指節與指甲便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倒退”。

星缇紗想到了信上的這個詞。

是的，如果聖女沒有神力，甚至沒有如人間——不，如歌秋羅貴族皇族一樣的魔力，那麼所謂“聖女的祝福”……

可聖女陛下她……

星缇紗壓着滿腔疑惑強迫自己繼續閱讀，于是在終于讀到她所期待的内容時，在從那來自異世界一九四九年十月的珍貴錄像中聽到那一句“華夏國人民站起來了”時，星缇紗的疑惑感達到了頂峰。

而後，她立刻就想到了這疑惑内容的，可能的解答。

星缇紗覺得這很難說是她想到的，她甚至覺得這念頭如同一塊石頭一樣直接是砸進了她的腦海裡——如果想要保住貴族和皇族的地位，那麼就絕不能讓歌秋羅的工業技術發展起來。

而這，絕不會是大聖女想要看到的局面。

那麼今日的歌秋羅發展停滞、匠人地位低下，乃至今人完全遺忘了聖女時代和它之前發生的一切關于這些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