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災?”
姜辭正吃着東西,反應不免慢半拍。
這時秦淮南接口說道:“我在家沒聽我爸說起最近有旱災呀?”
秦宴樓搖了搖頭,“你父親在衛生司,旱災又不是疫病,這事原不歸他管,況且這本就是去年的事了。”
“去年的事怎麼今年才管?”
七太太魏冬青聽了,取笑道:“你當莊稼人和咱們一樣,米糧現吃現買?人家糧食秋天下來,要留下足夠下一年吃的,吃上一整年呢!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去歲雖然是旱災,可到了冬天才算是真正鬧起來。關中有不少地方顆粒無收,有的村子全村人都做了乞丐,出去要飯。這還算好的,聽說還有的地方幾個縣都是這樣,連要飯也沒地方要去,竟要吃樹皮草根果腹!”
秦淮南委實無法想象,驚訝道:“樹皮草根?那怎麼吃!”
姜辭不知何時放下了刀叉,說道:“人為了活下去,是什麼都能吃得下的。别說是樹皮草根,就是用來燒瓷的觀音土也有人吃。人吃了這東西,短時間内确實可以果腹,但吃多了,連腸子也堵住了,死狀便格外痛苦不堪。”
說到這的時候,姜辭的雙眼有些放空,顯得瞳仁格外的黑。
“但這些人死得較其他人更早,那些吃樹皮草根的,或許能熬到真正山窮水盡的時候,那時候才真是災難。困難是可以克服的,災難卻不然,人陷入其中,隻剩下絕望的掙紮。空蕩蕩的腸胃一聲聲地響,胃裡的酸水都翻上來,像在内裡燒着了一樣。然而為了活命,又不得不餓着肚子去找吃的。到最後,徹底沒了力氣也不得安甯,因為周圍的人這時往往已沒了人性,隻等着别人咽了氣,就一擁而上……”
秦淮南聽姜辭說得愈發駭人,手裡的餐刀一時沒握住,落在餐盤上發出當啷一聲。
姜辭回過神來,一擡頭,發現同席的人一雙雙眼睛都在盯着她,頓了一下,目光閃了閃,說道:“我父親年輕時走南闖北,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
坐在她右手邊的曾覺彌似乎屏息了半晌,聽到這才猛然松了口氣,說道:“可吓我一跳!你剛才說話那神情,倒像是親眼見過似的!”
姜辭隻抿嘴笑了一下。
不知為什麼,秦宴池坐在右邊,總覺得這笑有幾分勉強。
這時秦宴樓又道:“令尊這話乍一聽起來十分駭人,其實卻很有見地,可見是真的在外闖蕩過的。”
之後又對同席的其他人說道:“你們不在外跑生意,自然不知道申城以外的事,我借着馬幫之便,倒是真見過這樣的慘事,那樣的地方,就是我們也不敢經過,隻能繞道,否則一個馬幫也回不來了。”
不過席上說這種事,到底不合适,話題很快又引回了義賣會本身。
姜辭從托盤裡拿走服務生傳遞過來的邀請函,說道:“這是積德的事,就是不為結交什麼人,我也該去的。隻是不知道别人都捐獻些什麼,大約有多貴重?捐多了倒不要緊,就怕到時捐少了,難免不像話。”
秦宴亭擺了擺手,“其實義賣會拍賣的東西是否值錢都不要緊,關鍵看有沒有人出價,你也不用太顧慮這事。”
秦宴樓則說道:“今天本來要捧你的場,結果倒沒捧成。義賣會不論你捐了什麼,有我們兜底,總不會叫你丢臉就是了。對了,再過幾日賭石場就到新料了,這幾天都是一些人家挑剩的,我勸你甯可不去……”
一席人不知不覺又将話題談到了賭石上,氣氛總算輕松了許多。
另一邊,華中飯店。
秦淮安繃着一張臉坐在套房客廳的沙發上,梁蔓茵則坐在扶手上,用剝了殼的雞蛋在秦淮安左臉上滾動着給他消腫。
“依我看,你今天也太好強了,明明冤枉了人家,說句對不起有什麼要緊?鬧到最後挨了一巴掌,可别被那些記者拍去了才好。”
秦淮安聽見這話,臉往旁邊一躲,擡頭看着梁蔓茵說道:“你也來教訓我,我都是為了誰?”
梁蔓茵把那顆雞蛋放到茶幾上的碟子裡,低下頭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皺,低聲說道:“你以為是為了我,我卻不這麼想。”
秦淮安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着梁蔓茵,賭氣道:“那你說我為了誰,我難道是為了我自己?”
梁蔓茵卻不回答這話,沉默了一會兒,才擡頭看向秦淮安的背影,緩緩說道:“淮安,這些天我總覺得心裡不舒服,但不舒服在哪,我又說不出來。今天聽了姜辭的一番話,我才發現我到底因為什麼不舒服。”
“那她的目的達到了!你現在說這話,無論是什麼意思,總歸是與我有隔閡了?對不對?”秦淮安猛地回過頭來,确認似的望向梁蔓茵。
梁蔓茵避開秦淮安的目光,說道:“你怎麼不問我心裡為什麼不舒服?”
“好,你說,我倒要聽聽姜辭在你那裡又為我安了什麼樣的罪名!”
“你這樣說,可見還是對她有偏見。”梁蔓茵愈發有種隔膜感,歎了口氣,說道:“淮安,我認為我們的想法出現了分歧,我雖抨擊舊派思想,但卻覺得舊派女子可憐。而你連帶着這些受害者一起抨擊,你對這些受舊派思想荼毒、壓迫的女子沒有憐憫之心。”
“我為什麼要覺得她們可憐?今天那也就是我妹妹,如若換一個人,一上來就稱呼另一個女子為狐狸精,肆意用言語侮辱她,這樣的人,難道擔不起一聲惡毒嗎?”
“那是因為封建的制度壓迫着她們,不給她們讀書明理的機會,讓她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否則她便會知道,不是我勾引了你,而是你自己不願意接受不自由的婚姻。今天的事,最大的罪責不在淮南身上,而在整個舊的風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