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走!姑奶奶沒那麼蠢。”
龐家媳婦發現婆子企圖,不僅不攔,還用手邊軟枕扔她,啐道:“我的種我心裡有數,休想蒙我。娘,你别信他們,咱們被收留就是他們的陰謀,我兒八字好……”
軟枕或許早遭過龐家兒媳的磋磨,居然在半空破裂,棉絮、荞麥粒混着藥渣簌簌落下,房裡更像經曆過一場肆虐的沙塵暴了。
“啪!”
一聲脆響,龐婆婆扇在兒媳臉上。
龐家兒媳臉被抽的偏過去,仍在嗤嗤笑:“傻啊,你家唯一的根都被換走了……”染血的嘴角咧開詭谲弧度,渾濁眼珠映着喬婉眠慘白的臉。
喬婉眠正慌裡慌張不知如何從婆子手中接過孩子,聽到巴掌聲一個哆嗦,僵在原地不敢動。
龐婆婆怒道:“中的什麼邪!喬小姐,早知她今日會這樣,昨兒我就不求你們救她,我們娘兒仨一起了結了反倒幹淨!”
喬婉眠忙勸:“别這樣說,大概是誤會什麼,說開就好。”
喬龐家媳婦掙紮着要起來,“呸,見異思遷的小娼、婦,當我們都瞎?聯合蕭大人趕走自己夫婿,無恥下賤!”
"姐姐們還愣什麼?快幫我堵上她的嘴!"龐婆婆求助。
一旁幾個婆子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把龐家媳婦嘴堵住。
但尖利的話已刺到喬婉眠心裡,她身上冷一陣熱一陣,不敢擡眼看任何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覺不出疼。。
溫漸言離開是因着她的默認。
龐家媳婦說的對。
她确實無法徹底将蕭越趕出腦子,說三心二意,見異思遷都是輕的。
北地荒涼,又是深更半夜,溫漸言身無長物,什麼都沒帶走。
他去了哪,靠什麼活?
喬婉眠不禁想起上次溫漸言受凍後瀕死的樣子。記憶裡蒼白如紙的面容與此刻龐家兒媳猙獰虛弱的面孔重疊,她忽然長槍戳破木樁的聲音響在自己胸口。
管不得滿嘴的鐵鏽味,她呆在原地,心中反複喃喃:“都是我害的……”
婆子不知是否将襁褓給她,抱着軟軟的小紅包袱,也石化一樣立着。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将門推開,陽光與寒風撞進屋裡。
蕭越拎起幹淨柔軟的小布兜,将她帶到光裡。
小包袱被吓了一跳,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聲。
蕭越不知怎麼抓孩子,有點滑稽的兩手托着,沒手再将喬婉眠拉出屋子,隻道:“站着做甚,出來。”
又警示屋裡:“看好自己的嘴,不然你們一起喂狼。”聲線淬着冰,目光卻掃過喬婉眠裙裾上洇開的藥漬。
涼風和陽光、警告一起撕裂屋中的昏暗陰沉。
喬婉眠從了魔障般的自責裡喘過氣,心口溫漸言送的那枚小銀墜随着嬰孩的啼哭刺着喬婉眠。
對,後悔什麼用都沒有,得補償他,再當面給他道歉。
喬婉眠恨恨看了蕭越一眼,扭頭出去。
都怪蕭越,再出現便罷了,還時常說些好聽的動搖她,害她傷了旁人。
蕭越抱着孩子跟在後面,“你去哪?不看孩子了?”
幾個暗衛偷笑,挨了一記眼風後閉上嘴。其中一人腰上短刃寒光微閃,映出喬婉眠陡然僵直的背影。
婆子追在最後,"蕭大人,孩子不能這麼抱!她脖子吃不住!"
喬婉眠這才回頭看那從柔軟無害瞬間變得尖利刺耳的小包袱。
婆子追上來調整蕭越姿勢,點頭,“這樣才對。”
蕭越額角突突跳動,動作僵硬笨拙,強壓着耐心照着婆子指揮晃動孩子,與平日雷厲風行的樣子差别很大。
目光卻一直沒離開喬婉眠,他看了一眼喬婉眠咬破的唇,問:“你要去哪?”
喬婉眠沒好氣:“找溫公子。”
婆子識趣地接過孩子退下。
蕭越冷聲:“他自己走了,還找他做什麼?”
“他怎麼走的你心裡清楚。”喬婉眠學着蕭越語氣。
蕭越語塞,人确實是他趕走的,因為“溫漸言”越過了底線。
他喉結滾動,猶豫片刻,還是将話憋在心底。
蕭越深吸氣,換了個方式勸她:“你既知他怕我,會因我放棄你,還去找他做什麼?你難道擔心一個能寫能算一身功夫的壯年男子會餓死凍死?你莫像那龐家兒媳一樣,被他造出的假象蒙蔽。”
醍醐灌頂。
喬婉眠從頭到尾回憶一遍,發現了些于理不通的痕迹。
一時間,溫漸言那永遠恰到好處的脆弱神情與那些似是而非的挑撥之言,都如雨後春筍一般穿透喬婉眠心底的迷障。
許是因為初見時溫漸言的境遇實在悲慘,她總對他抱有憐惜之情。
思及此,喬婉眠别開頭掩藏自己對被愚弄的失望,轉動眼球風幹未流出的淚水,蔫嗒嗒地對蕭越妥協:“不去就不去。我想看看寶寶。”
蕭越招呼,婆子笑着把孩子抱回來。
喬婉眠探頭看。
孩子是早産,胎發黏在額間,皮膚紅中帶灰,微微帶些透明,還不是晶瑩可愛的那種。
此時正在酣睡,兩眼腫腫的,隻是兩條細線。
她竭力掩蓋失望,怕孩子聽懂似的小聲道:“怎麼是這樣……”尾音湮沒在北風裡。
蕭越瞥一眼小包袱,毫不掩飾嫌棄:“聽說過段時間能好些。”
他移開的目光又挪回去,眉頭微聳,"但依本官看,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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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婉眠心情不佳,回寝屋就捂着被衾睡了個昏天黑地。
黑暗如潮落褪去,一股惡臭撲面,喬婉眠煩躁地睜眼,一時呆住。
這是哪?
刃刀怎麼在此處?
他這是……在睡覺?
她四處打量。
是夢?
是夢!
誰要遭殃?
她定下心神觀察。
自己身處一個漆黑大帳中,除了身邊行軍榻上睡着的刃刀外,附近還有幾個臉熟的喬宅下人。
他們都睡得極沉,鼾聲比夏夜荷塘的蛙叫還密。
夢境喚醒夢中人。
雖才隔一個月,但事情發生的太多太快,喬婉眠險些忘記自己最初計劃跟來西原,是想靠前世夢報答蕭越。
這不就是機會?隻是當慎之又慎,細細觀察夢中一切,畢竟這夢八成與刃刀性命相關。
喬婉眠緊張極了,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
她卻感到了疼痛。
怪道覺得這次夢境更真實,這場夢裡,她竟不是幽魂一樣無知無覺了!
她又試着觸碰熟睡的刃刀,依舊穿他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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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裡,婉眠屏等着刃刀命運的轉折點。
并非是她緊張到忘記喘息,是營帳裡太臭!
單個男子就夠臭了,聚集這麼多,簡直臭不可聞!
她扶住生鏽的兵器架幹嘔,就在她快“暈倒”在夢境中時,火把的光柔柔暈在軍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