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宋夏宜要開始武訓,原本準備去浔遙待半個月的計劃,因臨時增加的柏林一周遊而耽擱,回國時距離武訓也隻剩了一周時間,不至于來回折騰。何況,剩下的這幾天時間裡,她還被安排了一系列檢查,陸嶼橋催,兩家長輩也催,孟熙文那邊更是一天一個電話,問她到底哪天去,說月底我有短期進修,得出國。
四面八方的催促下,宋夏宜于回國第四天大早終于去了醫院,陸嶼橋那天沒去公司,怎麼說都要陪她一起。宋河也跟着鬧,宋陸到醫院沒多久,他就翹課趕了過來。
宋夏宜不習慣,也不高興,覺得自己像卡進他們生活裡的異物,所有齒輪都被迫着停了下來。她也讨厭被看成嬌弱的人。她問宋河:“剛開學你就不上課?”頭微微昂着,眉頭在皺,難得十分明顯地在表示不滿。
宋河知道這時候裝也得裝得乖巧,站在一邊沒接話,眼睛卻是望向了陸嶼橋。
陸嶼橋接到他的視線隻好站出來,牽着宋夏宜朝前走,一邊說:“宋河也是擔心你,咱們早點檢查結束,讓他早點回學校。”
宋夏宜又要回頭看宋河,被陸嶼橋指着前方指示牌胡亂打岔掉。
檢查到最後一兩項時,宋河出去給三人買早飯,宋夏宜望着他走遠的背影長長地輕歎了一下,陸嶼橋發現了,說:“偶爾翹一次課沒關系的,他來也好,不然人就是坐在課堂上,心思也不在。”
宋夏宜說:“所以今天來檢查,是你告訴他的?”
陸嶼橋:“年前他就跟我說了,讓去醫院的時候通知他。”
宋夏宜沒轍,視線裡宋河轉出拐角,她把目光從陸嶼橋臉上掠過,往前看路。
陸嶼橋伴着她走,覺得她的眼神帶着幾分責怪的意思,開口解釋:“一家人,就應該要相扶相伴的。”
“可這回隻是個體檢。”宋夏宜歎道,“算了,反正他人都在這了。”
“上次……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陸嶼橋突然問。
宋夏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聽懂他說的上次是哪次。
陸嶼橋與她對視,眼神意味深長,結果最後還是膽怯,恰好護士回頭望他們,他順勢帶着人快步趕上。
檢查結果尚且合格,尤其腿部,恢複良好,全身影像檢查也未發現任何異常。陸嶼橋這才放下心來,他一直在愁她要武訓要進組的事,動作戲又多又危險,他擔心,還不敢說。
四月一号,《複眼時代》在煙海複拍,開工當日,兩邊街道上,擠着數不清的各家媒體。陸嶼橋一天下來什麼事也沒幹成,隔一會就去看手機,下午會議過程中還被趙諒提醒了三次,他完全控制不住,心裡頭那隻青蛙又蹦又跳又吵鬧,他發瘋一樣想見到宋夏宜。
山山從當初宋夏宜想出來的借口,變成了如今陸嶼橋最愛用的借口,他在每一天的清晨黃昏分别給她打視頻,先給她看水族箱裡小烏龜。烏龜遊泳他就說遊得好,吃飯他也說吃得香,一動不動他就形容乖,宋夏宜往往還沒來得及順着他的話發表意見,鏡頭就會被切換,對準他那張十分漂亮的臉。
他好看,而且越來越有曾經那個熱情善良的少年的影子,尤其時間太早或過晚,頭發不是梳上去的樣子,假如碰巧沒穿襯衫,套着淺色的衛衣或T恤,就會更像時光裡的舊人。宋夏宜有時簡直恍惚,還以為世上真有可以回到過去的時光機。
一日拂曉黎明時分,宋夏宜開工早起得早,下樓正在吃早飯,陸嶼橋的視頻就撥過來,她很驚訝,天才蒙蒙一點點亮,他居然就起來,以為是有什麼急事,結果接通依然看到的是烏龜。光線有些暗,山山還在睡覺,因此陸嶼橋的聲音也比較小,說它睡着的樣子很可愛。
這話宋夏宜當然沒法反駁,她也覺得可愛,小小的腦袋抻着貼在玻璃上,沒縮進去的前爪伸出來,一雙眼睛緊閉着,睡眠好得讓她開始羨慕。
鏡頭切換的瞬間,宋夏宜瞄到了水族箱後窗台旁邊一盆五顔六色的花。餘光裡,進餐廳的人開始多起來,摸出桌上的耳機戴上,口中問:“家裡養花了?”
陸嶼橋又把鏡頭切回去,“長壽花,昨天去奶奶那邊帶回來的。”
人走過去,鏡頭對準了花,慢悠悠照了一圈,他說:“很多顔色,有單瓣的也有重瓣的。”
旁邊還有幾盆綠植,宋夏宜還沒問,陸嶼橋就拍上了,一邊解釋:“施煦給的繡球,說是雲雅自己扡插的,花朵很大能開很久,不過現在沒到花期。”
“是嗎?”宋夏宜應道,發現了兩盆眼熟的一直養在樓上露台的茉莉。
“你要開始養花?”她問。
鏡頭停住不動了,但是很快,屏幕裡出現陸嶼橋的臉,他先是“嗯”了一聲,然後說:“從浔遙回來後,我一直在想,以前這麼多年,我沒能給你一個舒服安全的家,以後我慢慢改好不好?你教我,我一點一點改,行嗎?我們一起努力,你願意嗎?”
語速漸快,兵荒馬亂。
教你什麼啊,宋夏宜想問,但是突然劇組好幾個工作人員進餐廳,她擡頭挨個打招呼,再看視頻,發現陸嶼橋好像一直在看她一直在等她的回答,她不知道說什麼,想了想,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你在訂正習題嗎?”
陸嶼橋固執反問:“你允許我訂正嗎?”
“我嗎?”宋夏宜開口,“可是以前我也做錯很多事啊。”
“那我們不訂正,我們都不回頭看以前,好不好?”
他說:“如果你不願意再去想我們的未來,這次換我來想,好嗎?”
宋夏宜盯着陸嶼橋看,他也看她,目光十分坦率,她依舊不能适應。她已經在盡力配合他的步調了,她想如果他們就這麼往前過,日子一天挨着一天,再長的時間也會走過去,可是他現在不但行為上做許多讓步妥協,就連言語,也越來越帶上更多情緒化的表達,像是不停要說服自己真的在喜歡她。
“我喜歡你——”
又是噩夢一般的聲音,夾在霍然而起的嘶嘶耳鳴裡。宋夏宜無奈地笑了,想太多就會情況糟糕,但是今天戲份重,千萬不能還沒開工就被幻想壓倒,擡手壓了壓耳機,對陸嶼橋說:“我給青青買了台相機,應該這兩天到,哪天你去奶奶那邊,給她帶過去。”
陸嶼橋遲鈍地應答一聲。通話結束,他還站在窗邊,失神地看着窗台上發新芽長新枝欣欣向榮的幾盆植物,陷入深重反思。她不想聽嗎,說共建一個家庭,說未來,說喜歡,一句也不想聽嗎,所以回避,所以不給反應,所以稍微鄭重的交流也不願意,因為傷心失望得過久早就對他絕望了嗎……
當晚九點,陸嶼橋出現在了煙海。
宋夏宜這天收工得略晚,回酒店在大堂看到等在那裡的陸嶼橋時,累極的精神顫了顫,她驚訝得愣在了人群最後。早上視頻到結束,他也沒提過要來啊。
陸嶼橋朝宋夏宜走,一邊和前面的張啟汪展等人點頭招呼,牽到她的手了,心終于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