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聊了一會,宋夏宜記得自己還問虞海心關于動畫電影的事了,虞海心十分坦誠,說陸嶼橋幫她牽線進電視台,她幫忙介紹動畫公司也是禮尚往來。
她說:“聽嶼橋講了下故事大概,改編得挺有意思挺有想法的,将來上映了怎麼也得去電影院看看支持一下。”
聽到這裡,宋夏宜内心的百感交集到最後全成了酸楚,一如她早已知道的,陸嶼橋總是吝啬于和她分享的這些,在虞海心面前毫無保留地都說了。
她想,也許虞海心說的對,陸嶼橋一直以來都沒有變,虞海心面前的陸嶼橋和當年一樣,宋夏宜面前的陸嶼橋也和當年一樣。
她翻來覆去想這些,一個人在浔遙的深夜,睡不着覺,焦躁地在房間裡踱步繞圈,試圖找到讓自己心情平靜的辦法。
她找不到,但是還好工作忙碌。拍戲的時候,她将自己抽離,于是工作毫不意外地再度成為她心靈喘息休息的港灣。
沒多久,萬延就發現宋夏宜依賴安眠藥的事,問她是不是拍戲壓力大,也提出來給她放幾天假調整狀态。
宋夏宜拒絕了,其實她拍戲時的狀态非常好,入戲快,演得過瘾。日子是收工之後才難熬,大概睡眠變差是引火繩,她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也在變差,耳鳴日益嚴重,胃口更是一日接一日的不好。
和外婆視頻,有一天忘了已經卸妝,覃悅笙看着鏡頭裡臉色比自己還差的孫女,心都焦了,追着問是不是生病了,又擔心她在劇組受傷瞞着不說。
還是宋夏宜連聲說沒事沒生病也沒受傷,隻是忙得有點累,又幾次保證這部戲一拍完就去做身體檢查,好說歹說了一番才勸得老人家放下心來。
浔遙的戲份,是《無影之地》的後半段。鐘玉就是在這裡走到了她自我标準中的人生高峰,在一對把她當作親生女兒對待的失獨老夫妻身上,她會獲得終生追求的巨額财産,靠欺騙,以及謀殺。
因為這是一部展現人性黑暗面的故事,極端的現實角度由始至終對準的是鐘玉,一個漂亮女性的幽暗内心,這樣一個不知善為何物的純惡人物,當然不能因為别人對她的好心善意就發生改變回頭是岸,她的邏輯是她獲得的所有東西,都是她應得的。
鐘玉的故事會截止在浔遙,電影直到最後一幕也不會出現對她的審判,結局延伸下去的意思是她會不斷地繼續曾經的罪行,觀衆會非常明确地知道這個人物的未來是在持續作惡,即便她其實早已擁有了揮霍不完的金錢。
揣摩劇本時,宋夏宜常常在思考這個人物這個故事,她十分好奇萬延和鹹青芥在塑造這個人物時心裡在想什麼,這個故事和萬延曾經的電影不太相同,因為除了主角是女性它講述了一個女人的故事外,電影要表達的深層涵義似乎超越了以往萬延一直執着的女性主義。
當宋夏宜向萬延提出疑問時,萬延的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她說:“我就是想看一個惡毒的女人。她長相美麗,外表柔弱,笑起來蠱惑人心,哭起來楚楚動人,但是内心狠毒,不講情義,還要十分聰明。我給她一個人可以擁有的一切優點,除了善良的品性。我想看這樣的女人去追求她想要的東西時是什麼模樣,她必須永不停止,而且沒有任何理由。我想看一個女人沒有緣由野心勃勃地作惡,想看觀衆以後會怎麼評價這個女人,在這個英雄魔鬼都在由男性扮演的世界,我想讓一個女人祛除被強加的母性、神性,撕掉社會給女性貼上的所有專屬标簽,她必須隻是一個女人,然後她得幹一些被默認為是男人才能幹的事情……我想知道這個世界會怎麼看她。我好奇的僅僅是這個。”
她問宋夏宜:“你怎麼看她?”
宋夏宜說:“我現在就是她,我當然覺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必須要做的,為了錢也好,為了野心也好,更或者哪怕僅僅是為了心情舒暢也好……她是絕對不可能在意别人怎麼看她的,如果在意,她會被束縛住。她沒有道德,因為道德是别人的是社會的,而她,從來都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的。”
“每一個讀者眼中都有屬于他的哈姆雷特。”萬延笑,“我隻是希望到時候不要有言論說我已經偏激到開始支持女性犯罪。”
“不會的,全世界一年要拍多少犯罪片啊,哪有人會真的以為導演編劇是在宣揚犯罪。”
“但願吧,”萬延說,“但是你别忘了,那些犯罪片的主角多是男性,社會對男性的包容度很多時候就是離奇高的,何況那些故事或多或少還會為他們設定值得同情的緣由。”
這是事實,可是《無影之地》自寫出來那日起就可預見到不會有廣大的受衆也是事實。說完全不在意票房,是不可能的,但就如宋夏宜在采訪中說過的,有些不一樣的故事也是需要有人去講的。
鐘玉給宋夏宜的啟發有不少,某種程度來講,宋夏宜非常羨慕這個人物,因為她意志堅定目标明确,也因為她絲毫不在意他者的眼光。
宋夏宜想,人得怎麼做怎麼思考,才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呢。
她根本無法想象不被他人喜歡的人生。
她覺得自己僅是不被母親不被陸嶼橋喜歡,已經足夠痛苦了。
十月六号,劇組放假,宋夏宜回了一趟京安。假期來得突然,萬延久等的夏末台風天終于被她等到,劇組在暴風雨下艱難完成拍攝任務後,萬延決定給大家放假。
宋夏宜是回家當天才告訴陸嶼橋的,很不湊巧,他出差在外地。
這是覃悅笙和夏衛平時隔半年之久再次看到自家孫女,老兩口才見着人,就心疼得不得了,覃悅笙眼眶馬上濕潤起來,雙手在宋夏宜臉上胳膊上來回摸,聲調都變了:“怎麼瘦這麼多?啊?太瘦了,比視頻裡看着還瘦呢,臉上怎麼一點點肉都沒了……”
宋夏宜抱着外婆撒嬌:“戲拍完就長回來了,外婆别擔心嘛,我好久沒見你和外公了,我超想你們的!外婆你信不信,今天晚上我能吃三大碗飯,你明早上再看我,我肯定長肉了!”
覃悅笙才不信她,但晚上依然準備了滿桌的菜,陸家二老有應酬,這頓飯他們祖孫三人吃,更自在。
因為心情非常好,宋夏宜的胃口跟着好了起來,難得的嘴裡能吃出味兒吃什麼都變香,覃悅笙特地給她煲了湯,加了些溫補的藥材。
養生湯以前老兩口沒去南方,是經常做了要宋夏宜喝的,覃悅笙離開京安的時候,特地囑托了東山亭那邊的阿姨,要她仔細着宋夏宜的飲食,可是沒用,拍起戲來要四處跑,阿姨又不能到處跟着。覃悅笙看着埋頭喝湯的宋夏宜,心想這事以後還得再拜托東姐拜托小魚,想着想着又憂心,哪天自己不在了,誰照顧她呢……
想到這裡,覃悅笙問:“你跟嶼橋最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