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王司與将軍談妥後,一個隐形的約定也在二者之間履行。
十王司尊重将軍的意見,将軍同樣需予以信任。在暗地裡已有流言滋生的當下,景元循正規流程,與十王及負責看管幽囚獄的判官們交流緊密了些,很少再以并不充分的理由親自去探望那被關在最深處的,所挂念之人。此外,龍師蘭玉也盡職盡責,每日均有回禀,兩方的彙報基本相符,讓愈加忙于政務的景元能夠放心。
但他并非全然避而不見,僅從别人那裡了解情況。近來,仙舟之上堕為魔蔭身者數目略有增多,例行巡查的頻率有所提高,他會在出巡的時候特意造訪十王司,聽着判官或冥差的述職,與他們一同經過底層監牢。
牢房内已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甯靜的水面上低懸着一顆從鱗淵境帶來的巨大夜明珠,遠看如同明月一般。
借着夜明珠柔和的光亮,景元能看清少年的狀态,他身上的傷因擅動力量而久久未愈,盡管蘭玉并未告知,景元也猜得出來。
徘徊間,将軍不禁反思,丹恒是否太過依賴自已,這樣不好。
結界将丹恒與外界隔絕,延續以往習慣,他每日沉浸在書海,放逐心靈于文字以求慰藉。然而,身體的禁锢與傷痛卻時時撕扯着魂靈,更甚于此的,是愈加扭曲的思念。
我很想你,為什麼……你還是不來?
難道你已經厭惡了嗎,你說過的常來是欺騙……還是食言。
少年自然不知,很多次,當他這樣想時,景元正巧就在外面。
但是,将軍隻看到神态自若的少年,目光并不能觸及他日漸混亂的心間。
詭異的情緒始終影響着丹恒,他卻隻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誤。而在經曆了夢醒與回憶的打擊,他變得比以前更加隐忍壓抑,并且排外。
蘭玉能及時發現他身體的變化,卻不懂其心情。在這位龍師眼中,丹恒是個偶爾倔強,又偶爾溫順的孩子,可謂陰晴不定。實在不理解時,他隻能将少年的反應一并告知将軍。果真如大長老所說,景元将軍不愧是曾進入龍尊乾靈境的人,世上恐怕隻有他一人能體會少年的所思所想。在将軍的幫助下,丹恒與龍師的相處也順暢許多。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月,丹恒的傷終于即将痊愈。
蘭玉本以為自己終于能夠松一口氣,然而,一個意料之外的發現,再次令他陷入為難之中。
這日,他照常獨自來到監牢。因為察覺到少年的情緒愈加不穩,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他特意捎帶了些能夠靜心甯神的熏香,希望可以起到作用。
柔光籠罩下,丹恒蜷着身體,沉沉睡在一圈書籍壘成的圍牆裡。
踏了水的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這片寂靜之地,少年卻沒有立即驚醒,而是依然無知無覺地睡着。
蘭玉走到書圈之外就駐足不前,差不多是剛剛能看清裡面情況的距離。說來慚愧,雖然丹恒對他的工作已很配合,但他還是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好在少年體表的傷痕在景元為其敷過藥後便很快愈合,這些時日口服湯藥調理即可。再苦的藥丹恒也是接過就往下灌,毫無遲疑。
蘭玉時常慶幸,幸好不用由我為其敷藥,否則真有點擔憂自身安全。具他觀察,這孩子應該非常反感與别人接觸,可能是因為初醒便受酷刑的緣故吧……哦,将軍除外。
他伸着脖子朝裡望去,顧不上水面倒映出的是多麼滑稽的姿勢。
這孩子今日倒很是平和,難得見他睡得這樣安穩。
聽将軍說,他以前能夠為自己開辟神識洞天,活在那一方幻想中的自由天地。可自打受刑以來,他便無法再入夢,隻有不停地看書直到精神過度疲憊,才能換來思緒停擺的短暫時刻,譬如眼下。
蘭玉忍着脖子酸痛,細細觀察。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等等,好像有點奇怪。
丹恒把臉埋在臂彎裡,身子盡力縮成一團,平日不常顯示的龍尾也圍過頭頂,将腹側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就像是在護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