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呢?身體的痛楚才剛剛緩和,精神又莫名變得混亂,奇怪地生出一種仿佛被抛棄的感覺。
縱然心有排斥,理智也尚未被蒙蔽,他知道不該拒絕來者的好意,何況是将軍的命令。這根本并非什麼……抛棄,是惦念,是牽挂才對。
丹恒經曆了一番思考,誠懇道:“謝謝您,我為剛才的無禮向您緻歉。”
“啊?啊不用不用……哈哈。”
“以後我會盡量配合您的。”少年望着年輕的龍師,猶豫道,“今日發生之事,能不能,先别告訴将軍?”
蘭玉怔了怔,領會話中之意,一拍大腿,笑道:“哈哈,少主多慮啦,我豈是小肚雞腸之人?”
丹恒不太會與别的人交流,聽他這樣說,直接回了句:“嗯……您不是嗎?”
“……”蘭玉保持燦爛的微笑,打死想不明白為什麼如此純良的自己初見少主會給人留下這般印象。
他重重點頭,挽回形象道:“當然不是呢。”
“哦,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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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偏遠岸邊,一處臨海而建,有些年代的老屋内蓦然亮起幽幽藍光,在方圓幾裡深沉的黑暗中,宛若鬼魅初次睜開窺視人間的眼睛。光芒透出窗戶,落在水面之上,随波瀾而變幻出似人又非人的影子。
屋内,一位身材健壯的男子趴睡在圓桌前,正是柳長衡。此處是他上輩子的居所,特意保留至今,隻為在身心俱疲時能回來歇息。
隻有這裡能讓他安然入夢,跨越糾纏百年的痛苦,夢見久遠以前美好的時刻。
他将一隻藍色的海螺放在耳邊,偏着頭睡去。
本以為今夜仍會在無聲的夢境中遊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綿長的岸線遠方,竟奇迹般飄來比微風還要輕柔的聲音。
柳長衡呆愣在原地,腦海裡冒出突兀的念頭,令他的神識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并不隻是在做夢。
這是他曾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時隔百年仍未忘卻。
“好久不見,阿錄。”
“…………”
柳長衡感覺胸膛内似炸開一團烈焰,熱浪沖擊之下,萬千思緒都飛迸四散。
“真的……真的是你嗎?”
那聲音笑了下,溫和地回應:“當然是啊。我說過,我會回來的,你很想我吧,阿錄。”
再次聽到被自己隐藏多年的名字,柳長衡終于遏制不住酸楚,兩行淚劃下臉頰,落在夢境之外的圓桌上。
依稀有種不可名狀的東西自男子身上脫離,緩緩寄宿于海螺内,藍光微微一顫,又強盛了些。
不是幻覺,無論在幽囚獄那時,還是此刻。
真的是連垠,他回來了……柳長衡不顧夢境動蕩,奮力向前奔去。
遠處浮出一道模糊的男子身影,他瞪大雙眼,卻怎麼都看不清,也無法靠近。
“别急。”疑似連垠的影子輕聲道,“現在的我尚無實體,隻能依托于你的幻想,而在你腦海中,我的模樣啊……早已被我自己抹去了。”
柳長衡淚流不止,哽咽道:“原來是你,為什麼?為什麼!我以為是我忘記了你的樣子,這麼多年,我差點因此徹底瘋了!”
“……抱歉。”影子說,“我不得不這樣做,隻有你知道我的真實面目,當時那種情況,你逃不過十王司和持明族的審問,如果秘密洩露,會有極大的危險。”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阿錄。”
“……”
柳長衡泣不成聲,許久後,才又詢問:
“那你,是如何逃過那一劫的?當年我問遍所有長老,他們都說你不可能再活過來。”
“哈,他們……一群愚蠢至極的廢物罷了。”影子笑道,“不過,倒也要感謝他們,在龍尊轉世時動了手腳,正巧也給我留了退路。”
柳長衡怔住:“龍尊?飲月君?”
“是啊,飲月君。”男子清冷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些,“他差一點就能殺死我了,呵,真是可惜。”
像是察覺到柳長衡的困惑,影子很快改換語氣,對他親切道:“謝謝你阿錄,是你救了我。”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就是飲月君殺我不成,隻能将我的意識囚禁于他體内,慢慢消磨。”
柳長衡大驚,怒意瞬間湧上心頭:“這個混蛋!”
“沒事的。”影子安慰他,“我這不是出來了麼。隻有在他身心皆受重創之際,我才能逃脫,所以,多虧有你。”
柳長衡搖頭:“如果我知道你被困這麼多年,當初就算剖了他,也要救你出來。”
“傻小子,那樣我可就真的沒命了。”影子失笑,而後又嚴肅道,“阿錄,我接下來的話,你仔細聽着。”
“丹楓雖囚禁我,可正因如此,我才能活到現在。我身軀被毀,如今隻剩意識,借了他輪回的力量才能維持不散,距離徹底擺脫還要數年。而在那之前,我需尋找一副新的身體,所以,拜托你了。”
“沒問題!”柳長衡激動道,“你放心,我定能辦到!除此之外呢?我還能做什麼?那罪人我也動得了,隻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不必。”連垠說,“其他事不用你插手,我自有辦法。”
影子似乎帶着意義不明的笑容,哪怕面容朦胧,也不減妖豔之感。
“隻有我能夠侵入他的神識,隻有我知道怎樣才能攪亂龍心,尤其是……對現在這個叫作丹恒的孩子。别着急阿錄,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現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