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謝應才看清,童子看着比陳帆還要小一些,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雖然兩頰圓鼓鼓,膚色紅潤,天庭飽滿,但面部輪廓卻格外整齊,是被人有意雕琢出來的規整模樣。
就好像誰人雕刻的木偶成了精。
隻是這般的長相,卻還是血肉做成的臉龐,讓整張臉都帶着一種非人的詭異和怪誕。
“啊——”
謝應又重重捏了一下童子的手腕,被抓的那人驚聲尖叫,剩下兩個抛下他跑進了霧裡不見蹤影。
有反應就是能溝通。
謝應眯着眼裝兇神惡煞,惡狠狠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啊——吾乃霧島仙民。”童子被捏得痛叫起來,精緻規整的五官越發猙獰。
謝應盯着那張詭異的臉,又用了些力氣,聲音卻沉了下來:“你們是人還是鬼?”
“啊——疼!”被他抓住胳膊的童子龇牙咧嘴,霧裡也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剩下兩個逃走了的竟然沒走遠,被白茫茫擋着,用詭異的目光偷看謝應,不像是害怕的樣子。
“是人,是人!”
會疼,就還算是人。
“既然是人,跑到這裡念神神鬼鬼的詩句做什麼?”謝應手裡用着巧勁,不傷他分毫,卻又讓人像分筋錯骨一樣地疼。
童子額頭上裝飾的粉墨被痛楚的汗水濡濕,說話斷斷續續:“迎……迎仙。”
迎仙,又是仙。
“說人話,誰讓你們來的?”謝應語速極快地追問,仍舊沒有松手。
童子倒吸一口氣:“村……村長,村長讓我們來的。”
這雲裡霧裡的世界,難道還有一個村落嗎?那村子裡也都是這樣的怪人嗎?
謝應從他的臂膀上卸下那反重力詭異飄蕩的雲綢,将童子的兩手反縛在身後,打了個結實的結,然後将雲綢跳動的尾端攥進了自己的手裡。
追出來的距離不算遠,謝應估摸出了一個方向,剛要抓着“獵物”往回走,忽然心頭一動,改為在原地等待,心裡默默算着時間。
約莫剛過十分鐘,霧裡傳來喚人的聲響。
“謝應——你在哪兒?”
雖說出聲叫喊的人是【面條陳】,謝應還是心滿意足地拍拍褲子上的灰,從蹲坐的地面上起來,大聲應着:“這兒呢!”
随着這一聲應答,原本躲在不遠處觀察的兩個童子像是腳下生了風一樣,騰雲駕霧似的沒了蹤迹。
沒多久,輪椅上不見慌亂的身影就出現在他面前。
謝應一手把在輪椅後,彎着眉眼低低地笑:“這麼關心我啊?”
那人臉一紅,咳嗽了一聲:“守時守信,是商人的本分。”
“着急來救我,是不是你的本分?”謝應貼着他的耳邊笑問,不等人回答,便趕去和剩下的三個人解釋面前的情形。
“這就是在霧裡鬼叫的小孩兒,”謝應揚了揚手裡的雲綢,看了一眼濃霧,“還有兩個,沒義氣一溜煙跑了。不過不要緊,有這一個就夠了。”
“他剛剛說,他們是什麼霧島仙民,還有一個村子,是村長叫他們來這裡裝神弄鬼的。”
謝應把“迎仙”的那一通劇情介紹似的對話給幾人複述了一下,【霸王花】和【面條陳】隻顧着對童子驚世駭俗的臉表達震驚,還是【一點雨】率先開口:“要不要跟着他,去那個村子裡看看?”
“當然,”謝應把雲綢的一端交給了季疏,教他像放風筝一樣掌握線的松緊,“找到指引了,幹嘛不跟着做?”
謝應示意季疏拽了拽雲綢,引得那個雙手被綁的童子一個趔趄,不等人驅使,就閉着眼大喊:“我帶你們去,我帶你們去!”
說完就向着某處疾馳而去,若不是交易會會長的輪椅堪比四驅,謝應覺得靠自己還真跟不上。
他們一邊走,謝應一邊壓低聲音和季疏交談。
“他是你們的人嗎?”
“不是,他……既不屬于我們,也不屬于你們,他隻屬于這裡,像這些霧,像你腳下的土地。”
不是NPC,不是玩家,和霧島一樣,屬于遊戲的一部分,生來就屬于這裡。
沒人能界定他們的存在。
“那就好,怕你有道德負擔。”
畢竟那張臉長得再奇怪,到底還算是個人形,和森林裡的賽博格食人熊還不一樣。
謝應得到答案,原本以為讨論就到此為止了,可季疏微微回首,碎發恰遮住他的眼眸,看不清楚神情。
他問:“我在你的眼裡,和他一樣嗎?”
季疏好像能明白一點,他所在的整個世界在異世界來客的眼裡都隻是一場兒戲,比如謝應能毫無思想負擔地捆住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小的孩子的手,比如那些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沖進太陽島上的店鋪裡砸搶貨物。
他和這個世界,在謝應的眼裡,是一樣的兒戲嗎?
謝應不知道在想什麼,很久以後才回答,聲音有些沙啞。
“不是,季疏,是我很重要的人。”
給自己取名為“季疏”的男人聽見這個回答,他覺得自己應該恰到好處地笑着表達感謝,可幾次試着牽引嘴角,都失敗了。
“到了。”
時間沒有再留給他們更多讨論的機會,仙童飄到某處,停下了腳步,他平舉着被縛住的胳膊,向他們指示霧外的世界。
視野裡終于出現了别樣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