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何出此言？”林潇月有些錯愕，也忽然緊張起來。

張醫生和他這位神醫師兄已有多年未見，原本就性情古怪之人，現如今是個什麼脾氣秉性行事風格可誰都說不準。能為神醫，必是醫癡，癡迷到一定程度，難保不會走火入魔，想事情容易鑽牛角尖，還容易偏激。這萬一哪根筋搭錯......潇月對這莫名其妙的問話根本沒頭緒，隻能強作鎮定。

“你認識不少藥材。懂醫？”雲神醫死盯着林潇月的眼睛。

林潇月松了口氣，并不躲閃回避，“小時候淘氣，把張醫生的藥櫃子弄亂了，被逼着認了一些，醫理是不懂的，張醫生沒教，隻認識一些尋常藥材。”剛剛這一路走來，她看到了很多藥材，有些确實認識，忍不住邊走邊看邊說出了名字，茯苓、杜仲、犀角片......

“我連自己認得對不對都不知道，讓您見笑了。”林潇月柔柔弱弱地一笑。

都是對的，但我不想告訴你。雲神醫心裡說。

“我那不争氣的師弟說你們是商戶之家，不會是看上了我什麼秘方吧？跟我師弟聯手，還是利用我師弟？借治病潛進我的藥廬，圖謀我研制的藥丸。”雲神醫很有想象力，說得胡須都飄了起來。

林潇月無語，你自己四周看看行嗎？櫃子上鎖的上鎖，貼封條的貼封條，多寶格上的藥瓶子倒是能摸着，可不是沒寫名字，就是貼的鬼畫符，我想偷，我倒是敢呀，我倒是認得呀，我倒是知道偷到手的是什麼呀。

但她累了，不想說了，本就也快撐不住了，身子一軟，朝秋水倒過去，“頭好暈......”

秋水和憶棉忙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這時南星也呼哧呼哧地跑回來了，見師父正要診病，忙站到雲神醫身後，小表情一絲不苟。

雲神醫廣袖翻飛，三指穩穩搭上少女寸關尺，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映出他眉間深紋。

這脈象古怪得很，初按時似春蠶吐絲般綿軟，再深探卻如毒蛇吐信般暴起。雲神醫的表情越發凝重。

怎麼回事？脈象遊絲繞指，三息後突現雀啄之兆。

“取金針來。”雲神醫面色沉重。

南星迅速遞過金針，動作之快之娴熟，不像個七八歲的孩子，可見平時和雲神醫配合慣了的。

雲神醫下針凜冽，瞬間紮破了林潇月中指指尖，滲出的雪珠竟帶着靛藍色澤。他瞳孔皺驟縮，轉頭對南星說，“把去年臘月收的那壇雪水啟封，要快！”

雲神醫的表情讓三個姑娘吓得沒了魂兒。林潇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沉得落不到底。秋水看出了指尖血的異樣，慌得一個勁兒地喊小姐，憶棉卻跟着南星跑了出去，她聽明白了，神醫急需雪水，她要去幫忙把壇子挖出來。

“這不是尋常的相思子毒。”雲神醫将金針浸入雪水，針尾立刻浮起七彩油花。“有人将鳳凰膽緞燒成灰，摻在了相思子粉裡。南星，取玳瑁甲三錢，要南海火紋玳瑁。”

秋水猛得把頭看向憶棉，如果眼神能殺人，此刻已有千刀萬劍飛出。

憶棉堅定地搖了搖頭，有人要害小姐，但不是她！

“落在我手裡，算你命大。”

雲神醫此話一出，秋水“哇”地哭了出來，憶棉跪下給神醫磕頭磕得砰砰響，被南星拉起來才作罷。

潇月隻覺得冷，透骨的冷，把心摘走一般的冷，有人要害她，有人想要她的命。

秋水詳細地講述着潇月中毒的過程，前前後後能想到全都講了，張醫生的判斷，家主的結論，甚至對憶棉對她自己的懷疑，統統事無巨細地說了。

雲神醫與她們無冤無仇素昧平生，總沒有道理再加害小姐吧，他是局外人，又是醫者，由他分析判斷最好。

大家都在等雲神醫一個判斷，至少也該列出幾個可能性，然而雲神醫聽完整個事情，隻說了一句知道了。

藥廬騰起青煙時，雲神醫已施完“三花引”針法。潇月心口三枚銀針顫動如蜂鳴，漸漸滲出黑紫色水珠。雲神醫取過藥童捧來的陶罐，裡面血琥珀正與玳瑁甲在雪水中交融，泛出晚霞般的琦光。

“此毒詭在相生相克。”雲神醫邊寫方子邊解釋，“鳳凰膽性烈走肝經，相思子陰毒入心脈，尋常解毒湯反而催發毒性。須以玳瑁鎮心，血琥珀化瘀，佐以九蒸九曬的昆侖雪蓮......”

“神醫，盡管用最好的藥，不用擔心錢财，診金和藥費我們必分文不少地奉上。”秋水說。

雲神醫又隻是“哼”了一聲。

“這哪是貴的問題啊，這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稀有。”南星嘟囔着。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潇月記在心上，他日神醫若有所需，潇月必義不容辭。”這麼珍稀難得的藥材，雲神醫二話不說就拿來用上了，可見醫者仁心是刻在骨子裡的，脾氣再古怪又怎樣，終是做不到見死不救。

忽然明白了雲神醫為何行迹飄忽，拂雲谷外人不得入口，若這般診治法，雲神醫根本攢不下這麼多名貴藥材，更沒時間研制那些稀奇的丸藥吧。

“一個女娃娃，以後深宅大院相夫教子，自己能把日子過明白就不錯了，我有什麼需要你做的。我不過是不想壞了自己的名聲，拂雲谷向來隻有橫着進來豎着出去的人，還沒有豎着進來橫着出去的。”雲神醫的胡子又飛了起來。

三個姑娘笑了起來，所有人都輕松了許多。秋水和憶棉更是打定了主意，雲神醫說什麼都是對的，隻要他開心。

雲神醫定下了治療方案，他衆目睽睽之下說過七日之期，即便事實出乎了他的意料，難度兇險了幾倍，他仍是要确保自己不食言。

“小娃娃，我要下重藥了，連吃七天的苦頭，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