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父母兄姊都下帖邀請了不少客人,但能來觀禮的,除了自己的父兄,便隻有女眷了。她們都穿戴一新,妝容精緻,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潇月到來。
孔先生一早就來了,她細心地檢查着每一個細節。因為她家境坎坷,青年喪夫,所以縱然自立自強受人敬重,卻無法做及笄禮的正賓,即使主家邀請,她也心知肚明這是客套,一律謝絕。
給林潇月及笄做正賓的是知府夫人,知府夫人初來蘇州時去栖影寺拜佛,回去後不久就有了身孕,如願生下了兒子。後來知道栖影寺和林府的關系,慢慢就和林夫人熟悉了起來,有時兩人會約着去桃花塢的莊子小住兩日。
知府夫人身份貴重,兒女雙全,家宅和睦,是全福之人,當正賓最好不過。大小姐绾容擔任贊者,其他的有司、執事都由孔先生的學生擔任,包括今天的樂師,也是孔先生的弟子。
“吉時已到,笄禮始,全場靜——”
“天地造萬物,萬物興恒......”樂止,贊禮的聲音響起,及笄禮正式開始。
林绾容上前點燭燃香,而後林老爺夫婦入場,與主賓、賓客互相行禮,落座。
“請笄者出東房。”
林潇月緩緩地走出來,這一刻,她的心裡反而靜極了,神思通透,靈台澄明,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關注,隻穩穩地把腳下的步子走好。
先拜父母,再拜正賓,然後跪坐在中間大紅色的蓮花紋氍毹上,微微垂首,略略低眉,像一株清麗的植物,恰好逢春。
知府夫人盥手後,走到林潇月面前,高聲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然後輕輕地拆開她頭上的雙鬟髻,換成成年女子的樣式,隻是比較簡單,隻插了一根素銀竹節簪固定,寓意“虛懷若竹”。
初加,潇月換了一身荼白的襖裙出來,清秀靈動,明媚嬌妍。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知府夫人去掉潇月的發簪,換上了點翠鸾鳥銜珠金簪,鸾目嵌祖母綠,喙垂紅寶墜角,顯門第榮貴。
二加,潇月着宋錦織成的青色深衣,頓時有了典雅端莊之感。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這一次梳淩雲髻,發絲盤疊如層雲,髻心插鎏金累絲五翟牡丹點翠金冠,冠底垂十二縷珍珠流蘇,應合一年十二月輪回。林潇月戴上就覺得頭上一沉,不得不挺挺脖頸,保持儀态。
三加,規制的正紅大衫霞帔,領緣與袖口以撚金線繡纏枝蓮紋,蓮心嵌米珠,行走間珠光隐現。下面是寶藍地四合雲紋暗花绫裙襕,裙門綴七道金襕,象征“北鬥七宿護佑”。腰間懸白玉镂雕禁步,五組玉環綴珊瑚珠,移步時清響泠然,彰“行止有度”之訓。
三進三出,直至禮服加身,配以滿頭珠翠,明耀得再也看不見最初少女的稚氣,換成了富麗貴氣,有了雍容威儀之态。
穿上禮服,才得以跪拜天地,跪于父母膝下聽訓。
林夫人柔聲說“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诐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潇月鄭重點頭“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禮成少女立于堂前,衣袂端肅而眸光流轉,金玉琳琅卻不掩書卷清雅。
再一次拜謝知府夫人和賓客,到此總算禮成。小姐妹們圍上來說着祝福的話,也忘不了誇她的頭面服飾,有性子活潑的打趣她許嫁之年了,不知誰家少年郎有福氣。
衆人笑成一團,滿室和氣。林潇月剛剛在規矩裡走了一遍,換了服飾又怎樣,聽了聆訓又怎樣,依然還是小女孩心性。
林潇月讓大家先去花園,她換過衣服再過去。這鳳冠霞帔的禮服她可得換下來才能吃喝玩樂。
東房裡,妝娘和繡娘一直在候着,按潇月的吩咐,她們給潇月換上了那身桃始華,钗冠也卸了下來,發飾換成了相對婉約的桃花步搖,妝娘又在她額頭貼了桃花樣的眉間俏,整個兒一桃林裡的小仙女,處處透着不俗。
“祝二小姐芳華永駐,歲歲平安!”她們一邊忙碌着,一邊說着吉祥話。
秋月在一旁整理着剛才及笄禮用過的服飾。
“這身衣裙真好看,不愧是你們錦繡坊,日後我可得給别家貴女們推薦推薦。”妝娘笑着說,“我都不敢碰,生怕指甲給刮了絲呢。”
“要不說我們日常什麼活都不幹呢,不是懶,是不敢,怕把手弄粗糙了,這細緻活就接不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套衣服是我們錦繡坊杭州總店那邊做好送來的,老闆親自盯着的,我們掌櫃還可惜呢,說做不出一模一樣的來了,這注定就是屬于二小姐的。”
“瞧你們說的,一件衣裳罷了,穿着自在舒服才是,總不能處處受它規制着,那還不如供起來算了。”潇月笑了笑,“秋水,那件禮服收拾好可以壓箱底了。”
“還是二小姐通透,奴婢們受教了。”
兩人相視一笑,沒再說話。兩位在蘇州妝娘和繡娘行當裡都是頂尖的,天天在貴女圈裡服侍,見了太多為衣服飾品争長論短的千金小姐,把衣服當戰袍,把首飾當武器,想着出門就能憑這些闖出一番名号。
這林家二小姐,說起話來确實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年紀小家世好,要啥有啥,所以還不懂攀比,更不懂世态炎涼,人心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