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已燃過半，原本平靜的燈焰倏然飄晃。

樓外甕城上人影搖動，王雪楹站穩後撇着嘴虛揉了揉腿根，這傷實在是磨人。

“貴客臨門，未備下茶水，是某失禮。”校尉擡起頭，一一瞧過黑暗裡而來的幾人，眸中依然平靜無波。

王雪楹上前，一腳敲在他書案對面的矮凳上，與他面對面逼近，“校尉扣下糧食的那一日，就應該料到有今日罷。”

她與兩個将士都是一身北運軍甲，夜風吹入谯樓，高俏的馬尾恣意揚起。

校尉瞧着她面生，不是素日與他打交道的幾個南平将領，隻當她是初生的貴胄牛犢，“小郎君要如何才能放歸使臣？”

“還.糧.”她回的毫不猶豫。

“不可能。”他駁的也擲地有聲。

“怎麼不可能？校尉不是同我家主事要了一大筆錢财？”王雪楹收回腿，回身朝他書案邊轉悠，托着下巴思索，“還是說，即便我同意給錢，校尉也沒打算還糧？”

校尉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他說的不錯，他考慮過一把火燒了，也未曾想過還回去。

塞北實在貧乏，眼下要入了春分，卻連能把地種滿的人都沒有，連年酷寒，百姓受多了春種歲無收的苦，還願意種地的，多是别無他法的貧民。

他的下峰說這批糧食的主人是南平的大富戶，提議他敲上一筆，再把錢與糧分給百姓做獎勵，以鼓勵耕作。

“我想校尉大約是算漏了使臣這一環，”王雪楹見他不言語，愈加笃定，“假若明日，使臣還有美人們的首級排懸于邊城城門之上，校尉以為，東啟鐵騎…會先踏平南北哪座城池？”

王雪楹話音方落，那校尉就怒目起身，見他頗有要揮拳的架勢，就快步退至兩個将士之間，倉促間又蹭到腿根的傷，怎個酸爽。

其實東與北兩國的關系，遠比他們想的要深，必不會因為幾個使臣倒戈。

這就是一個賭局，她賭這小小的守城校尉，不敢攪亂兩國合盟。

但她要有必赢的氣勢，要拿出勝券在握的姿态，戰場她不懂，但生意場的談判桌上，多的是豪賭，賭的就是，怕的那個人——先輸。

“一半。”校尉咬牙讓步。

王雪楹挑眉，“您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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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楹姑娘，您方才那氣勢可真是了不得！”說話的人叫徐老九，是方才與王雪楹同入北運谯樓的其中一個。

“您說，那校尉當真會信守承諾麼？”

王雪楹回想方才在谯樓上，她答應校尉，将連年在最寒的冬月，在兩國邊城之間遣人派歲糧，兩國百姓皆可以領，直至糧食能正常收獲的那一年。

這或許解不了貧北的根，但至少能過個不太難捱的冬。

隻是她沒有白白送糧食讓敵人填飽了肚子的道理，故而她提出了兩個條件，一則派糧的年歲，征兵不可征邊城百姓…

二則，她要校尉，自斷雙臂。

她要這曾與南平戰過多次的将軍校尉，再提不起槍，拿不動劍，沾不了一滴南平将士的血。

她不記得提出這話時，那校尉是什麼臉色，隻是冷靜地道：

“屆時校尉若未兌現諾言，”她拍拍身側黝黑又魁梧的将士，“我自派人來取。”

再兩日臨行前，她點好主事運出的糧食，預備啟程。

張知行與江斐都勸她不若返程就乘一架馬車罷，其實她心動的不行，卻到底不放心瑞玉一個人押送糧食先行，忍着兩隻腿的搓磨上路了。

騎在馬上嘶嘶呼呼半晌，她招來徐老九，說，“再過兩日我們行遠了，你就帶人去放出風聲…就說北運不滿東啟獨大已久，此番東啟軍敗平州…”她回身望了一眼渺然的北運城樓，勾起一抹恣意的笑容，“北運意欲假做劫殺使臣，給式微的東啟一個——”

“下.馬.威。”

徐老九聽罷，有些懵然，“那…那鎮邊校尉萬一怒而食言…”

“隻要他還想要百姓有糧可領。”

話罷她拍了拍徐老九的肩，又與衆人寒暄道别後，帶着車隊打馬離開。

徐老九瞧着遠去的女娘，啧啧歎道，“這雪楹姑娘，可真是得罪不得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