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鸢蘭有一家名号響當當的牛骨頭火鍋店,坐落于鸢西湖附近。一年四季不分冬夏,每到夜幕降臨之後,生意好得總能把小桌擺到湖邊柳樹下去。
今晚秦梓臨請客。
此人忙得約有一周不見首尾,一場小聚因為他抽不開身,從上周連番推遲兩回,直到今天才終于得空聚上。
酒過三巡,吹仲春夜風,賞湖中月色,快哉。
謝簡情靠在椅背上,襯衫的袖口卷到了臂彎,身上還挂着件防髒圍裙。
他已經吃飽了,正懶洋洋地抽着煙,桌角的橙色果汁還剩下大半瓶。
“還喝麼?給我來一點兒啊。”宋倦的手伸過來,也不管謝簡情答沒答應,直接就把果汁拿走了。
“我也要。”秦梓臨悶掉他杯子裡的啤酒,一邊等着宋倦給他再滿上,一邊轉頭問謝簡情,“你現在出去應酬還是滴酒不沾?”
謝簡情“嗯”一聲:“随身攜帶一盒頭孢,沒人敢勸。”
他的酒量實在練不起來,一杯上頭三杯倒。
和宋倦一起剛創業那會兒,他也試過循序漸進地灌自己,網上不是說酒量都是這樣灌出來的麼?但可惜努力數次都無果,還把自己給灌進救護車了,索性放棄。
反正酒桌文化是糟粕,能合作的項目,不喝酒它照樣可以簽上合同。
果汁下肚,這場小聚接近尾聲。
秦梓臨也點起一支煙,分享八卦道:“今天竺野上演了一出——”
話被來電鈴聲打斷,宋倦趕忙接起來,語氣都變了,溫柔得滴水:“林林。”
秦梓臨渾身一哆嗦,龇牙咧嘴對謝簡情小聲道:“别扭死我了,你聽着像不像在叫我?”
謝簡情直樂,把煙摁了,問他:“上演了什麼?造反起義,抗議加班文化?”
“哈,那就好了,”秦梓臨想起跳槽到竺野後累成狗的經曆,罵道,“但我已經不是去年的我了,沒有人能再 PUA 我,去他媽的加班值得。”
“嗯,挺好。所以上演了什麼?”
“你肯定猜不到,”秦梓臨神秘兮兮,“一出特别哇塞的狗、血、劇。”
謝簡情摘下圍裙,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下午大概兩三點的時候,一個男人提着兩桶綠哇哇的油漆跑到技術部去,舉着喇叭大喊大叫,說技術部的部長和他老婆搞婚外情,把油漆潑得到處都是,鬧得人仰馬翻。後來才知道,他老婆是财務部副部長。據說那女的都快瘋了,提着包就從公司跑了。”
宋倦挂斷電話後隻聽到了一個話尾巴,但他看到謝簡情的表情很不對勁兒,一改放松變成陰沉,納悶道:“怎麼了?”
秦梓臨也奇怪:“我講個八卦是想看你們樂呵,可老謝這反應,還以為是他被戴綠帽了呢。”
“你确定是技術部的部長?”謝簡情一點聽樂子的意思都沒有,“那個叫聞述的?”
宋倦頓時也不淡定了:“聞述搞婚外情?”
這下秦梓臨徹底懵了:“啊?你們認識聞述?”
桌上安靜片刻,氣氛堪稱詭異。
“别慌,”宋倦先開口,“我問問徐林,她今天臨時出差去了,走之前還說要找章心燃出來喝酒的,沒聽說聞述出軌。”
說罷就拿起手機,走到柳樹下去打電話了。
秦梓臨摸摸鼻子,非常茫然。
他是前年通過項目認識謝簡情和宋倦的,話投機,一來二去便和他們從合作夥伴交深成好朋友,時不時一起出來吃肉喝酒,聊聊天,挺自在的。
在他的印象裡,宋倦是個戀愛腦,被那徐林拿捏得死死的,人前好像是個春風得意的霸總,人後根本就是徐林的乖乖小狗。
謝簡情麼,就恰相反,孤家寡人一個,生活似乎就是工作和家兩點一線,看破紅塵了一樣從不搞那些情情愛愛的。
秦梓臨咂摸咂摸,問:“章心燃是誰,是聞述的老婆嗎?”
謝簡情抿着唇,沒做聲,面色十分不虞。
他反問道:“那個男的潑完油漆之後,聞述什麼反應?”
秦梓臨搖頭:“不知道,肯定也跑了吧。畢竟整個公司都在瘋狂吃瓜,誰還能待得住啊?”
宋倦還沒回來,謝簡情的手機突然響了。
“章心燃”三個字亮在屏幕上,讓這一方空氣再度陷入安靜。
謝簡情站起身,從椅背上拿起外套:“走了。”
秦梓臨不敢留,“啊”了一聲算答應,眼神一直追着謝簡情大步離開的背影,看他已經把電話接通了,亮着微光,貼在耳朵上。
“什麼情況啊卧槽,”秦梓臨嘀咕,一轉頭見宋倦唉聲歎氣地落座了,忙問,“什麼情況?我怎麼亂套了?剛剛章心燃給老謝打電話,他們倆也認識?”
宋倦沉吟一瞬,才道:“聞述這回是真的死定了。”
與鸢西湖相距半個鸢蘭的墓園裡,已經黑得不見五指。
章心燃恍恍惚惚,慢三拍才意識到聽筒裡不是徐林的聲音。
她把手機放到眼前來,看到了屏幕上的“謝簡情”。
“... ...對不起,”章心燃小聲地道歉,“我打錯了。”
已經在通訊錄裡落灰的聯系人。
結婚前,聞述就不喜歡自己提起這個人。
結婚後,章心燃還記得的,他們第一次吵架就是因為有一回聞述拿她的手機玩,在朋友圈裡看到了“伴爾-謝老闆”的動态,于是先默不作聲地把人給拉黑了,之後才坦白明說,說希望自己的老婆不要跟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有一星半點的交集。
可是到底哪裡看不順眼,聞述閉口不談。
那次冷戰了小半天。
章心燃認為聞述不夠坦誠,聞述就真的變啞巴,丢下一句“我去書房面壁思過”就把自己反鎖起來,怼得章心燃滿腔委屈和火氣無處發洩,在客廳裡團團轉,翻箱倒櫃終于找到了□□,打開書房門沖進去,當着聞述的面把謝簡情又給加回來了。
一通不愉快鬧到當晚臨睡前。
章心燃在花灑下自我開導,不生氣不生氣。
竺野裡有一位患病乳腺癌的同事每天都把“别生氣”挂在嘴邊,提醒女同胞們萬般皆靠後,愛惜自己排第一,她要引以為戒。
聞述就在這時候進來的,從後抱住她,好聲地示弱認錯,還保證以後一定會把“不順眼”的緣由一五一十解釋給她聽。
可惜直到現在,聞述也沒有兌現他的承諾。
墓園依山傍水,月夜裡既美又凄涼。
章心燃聽見電話那邊問她:“是要打給誰?徐林麼?”
她有點吃驚,不知道謝簡情是怎麼猜中的。
“嗯,是要打給徐林。”
愣愣學舌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濃郁的哭腔,謝簡情沉默一瞬,說:“徐林臨時出差去了,不在鸢蘭,她和你說了麼?”
沒有說,上一次聯系還是兩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