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燼抱着胳膊站在門邊,懶懶地開口:“洗發露太少了,再擠一點。”
眠眠于是又去擠洗發露,他把兩隻手按在泵頭上,身子一用力,手一滑,腦門直接砸上去了。
咚的一聲。
陸無燼先邁步,楊思昭卻先他一步沖到浴缸邊,撫着眠眠的腦門,“撞到哪裡了,疼不疼啊?有沒有撞到眼睛?快告訴老師。”
眠眠淚眼汪汪地擡起頭,看到楊思昭,嘴角往下撇了撇,還是忍住了沒有哭。
“不疼,不疼。”他說。
楊思昭快急死了,“怎麼不疼?是不是撞到鼻子了,為什麼不等老師一起洗澡?”
眠眠把頭低下去。
“不要學你爸爸,關鍵時候不說話。”楊思昭傾身過去把小家夥抱進懷裡,語氣輕柔,“眠眠告訴老師,為什麼自己洗澡?”
“因為……”眠眠終于開始哽咽,緊緊圈住楊思昭的脖子,“因為媽媽的媽媽喜歡乖寶寶,我想當乖寶寶……”
楊思昭怔住。
眠眠哭着說:“媽媽以後有别的寶寶,可不可以不要丢掉我?我很聽話的。
“我會快快長大的。”
“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媽媽。”
活了二十三年,沒有什麼事、什麼人,能讓楊思昭這樣難過,就像把心髒揪出來,塞進檸檬汁裡,酸到苦澀,酸到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痛意。
他說:“不會的。”
也顧不着陸無燼就在身後,他抱住眠眠,下巴貼在眠眠小小的肩頭上,輕聲說:“媽媽永遠都隻有眠眠一個寶寶,永遠永遠。”
.
把眠眠哄睡着,楊思昭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着一身睡衣走到陽台。
陸無燼還沒走,獨自坐在陽台的躺椅上賞月,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回頭。
楊思昭問:“眠眠說,你把他關在一個冰塊山裡很多年,是真的嗎?”
“無藏山,妖界的一座萬年神山,山頂有一種寒珀,可以凝固時間,冰封記憶。”
“多少年?”
“從他九個月開始,一百年蘇醒一次,加起來将近三百年。”
楊思昭難以置信,“你怎麼忍心?”
“我沒有辦法。”
那時候陸無燼被偷走化丹,堕入妖道,幾經生死劫,他實在沒有精力照顧一個嗷嗷啼哭的嬰孩,為了保護陸眠,他用五百年的功力換得一隻寒珀,将陸眠放置其中。
陸無燼的靈力實在充沛,又沒了化丹護體,對洵山的妖怪們而言,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補品。已經記不清持續了多少年,陸無燼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幾乎睜眼就要厮殺,閉眼都是血流成河。無數次,他傷痕累累地回到無藏山,看着寒珀裡的那張稚嫩又肖似故人的小臉,他都覺得,一切像一場夢。
他擡起手,指尖燃起一簇微藍的火點,在暗夜中發出幽幽的光芒。
“最後一次機會,楊思昭。”
“一個月的記憶罷了,和你九十年的人生相比不值一提,消除了,一切照舊。”
他起身,隻一個眼神,楊思昭便從陽台的玻璃門邊瞬移到了尚有餘溫的躺椅上。
陸無燼向他靠近,指尖的火點随之晃動,一點點逼近楊思昭的額頭。
“不行,不行,眠眠怎麼辦?”楊思昭雙手握住陸無燼的手臂,朝他搖頭。
“我會負責。”
不過是五百年的功力,他還給的出。
“如果有一天,寒珀的法力失效了,他想起我了,怎麼辦?”
“不會的,我保證。”
“你沒法保證,你根本不愛他。”楊思昭哭得眼淚一串串往下流。
“他是我和你——”陸無燼頓了片刻,眸色黯然,“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愛他?”
“别哭了,暮兒。”陸無燼撫着楊思昭的臉頰,和他抵着額頭,呼吸交融。
是命運對我殘忍,我不恨你。
等來世,我再尋你。
那簇微藍的光點從他的指尖飛出,直直落在楊思昭的額頭,該抽離出記憶,卻——
沒有反應。
下一秒,楊思昭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渾身使力,直至咬出血,鮮紅的血液順着陸無燼的手指,流到楊思昭的舌尖。刹那間,他的眼瞳發出亮光,頭頂兩側隐隐現出一對深棕的羊角。
陸無燼怔然。
難道……他的血,喚醒了楊思昭體内的化丹?化丹蘇醒,前世的記憶是否也要解封?
很快,亮光和羊角都消失了,隻剩下一個唇角沾血、臉色煞白、氣喘籲籲的楊思昭。他一把推開陸無燼的胸膛,怒氣沖沖地問:“暮兒是誰?”
“你老婆的名字?”
“陸無燼!你憑什麼把我當替身?我告訴你,我可以給眠眠當替身媽媽,但是不可能給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看到陸無燼笑了,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從未有過的笑,像是等待了百年後又重新燃起希望。還沒等他說完話,他就被陸無燼抱進懷裡。
用力地、顫抖着,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