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轉過身,正要與之對峙,卻聽見一聲“哎喲”,一個穿着黑色皮夾克的中年男人從身後揪出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孩。
小男孩穿着厚實的焦糖色羽絨服,戴着白色的針織帽,隐約能看見他漂亮的眉眼。
“哪裡來的小孩?躲我腿後面幹什麼,你家長呢?”
男人不知輕重,揪着孩子的衣領,直接把他拎了起來,一旁的婆婆連忙說:“哎你輕一點,娃娃的頸椎哪裡受得了?”
那孩子竟不哭不鬧,也不掙紮,隻是小臉越憋越紅,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才伸手推搡男人的臂膀,男人不耐煩地松開他。孩子吓得張大嘴巴,下一秒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楊思昭抱住了他。
孩子仰起頭,呆呆地望着楊思昭。
楊思昭平日裡是個倡導大事化小,能笑笑絕不發火的人,也不知怎麼了,隻是看着那男人兇神惡煞地拎起孩子,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窒悶起來,幾乎喘不過氣。
他把孩子攏進懷裡,掌心貼在孩子的後頸上輕輕地揉着,還不忘擡頭質問男人,“這孩子招你惹你了,你要拿他撒氣?”
男人毫無愧意,揚聲道:“他冷不防地站我後面,誰知道他是不是想碰瓷?”
這話一出,旁邊的路人都聽不下去了,紛紛指責他,“什麼人啊,這麼小的孩子怎麼碰瓷你?”
男人見狀便闆着臉離開了。
楊思昭還沒解氣,依舊擰緊眉頭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半晌才想起懷裡的孩子。
一低頭,對上一雙淺棕色的眼瞳。
靜水湖面般的漂亮眼瞳裡,全是楊思昭的倒影。
小家夥正認真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楊思昭也看着他,小家夥的頭發是卷曲柔軟的,發頂蓬松,有幾绺棕色的頭發蜷在額前,風一吹就飛起來,看起來乖順又可愛。他的皮膚很白,白到不見血色,但鼻尖泛着淡淡的粉,就像一隻出生沒多久的小羊羔。
“疼不疼啊?”楊思昭輕聲問。
小家夥還是不吭聲,隻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怎麼都看不夠似的。直到楊思昭準備放下他了,他才有些反應,慌忙伸手摟住楊思昭的脖頸,一股好聞的味道溢滿楊思昭的鼻間。
像是奶酪味,又混雜着太陽曬過的毛毯味道,讓他忍不住靠近了,聞了又聞。
就這樣,和陌生的小朋友親昵地抱了足足半分鐘,楊思昭才驚覺自己的荒唐。
他立即放下小家夥,面對面問:“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爸爸媽媽呢?”
小家夥也不說話,還想往他懷裡靠,楊思昭立即扯住他,和他拉開了距離。
小家夥失落地垂下眼眸。
“叔叔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楊思昭左右看了看,正準備握着小家夥的手,去附近問一問。誰料小家夥忽然掙開他,一扭身,朝着反方向跑去了。
“小朋友!”
楊思昭急忙去追,可一輛突如其來的出租車在他面前停下,等他繞開車子,小家夥的身形再次消失在街角了,不見蹤影。
楊思昭獨自站在街邊,遙望着街角。
小家夥臉頰的溫熱依舊殘留在他的頸間。
良久,他才轉過身,繼續往家的方向走。他不曾注意到,在他轉身的瞬間,一輛通身漆黑的邁巴赫緩緩開出街角。
一隻小手努力伸出車窗,還沒揮動,就被另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了回去。
.
楊思昭這一夜睡得并不好。
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的男人似乎感知到他的輾轉不安,将他抱得很緊,硬挺的胸膛貼着他的後背,将平穩的心跳傳遞給他。這一次,楊思昭沒有掙紮也沒有抵抗,就這樣靜靜地站着。
但他依舊沒有睡好,醒來時腦袋昏昏沉沉,眼睛澀痛,莫名像是哭了一夜。
收拾好東西,出門上班。
今天有新同學加入小(5)班,他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鐘到班,把桌椅和門窗玻璃都擦幹淨,準備了新的園服和餐具,還拿紅紙剪了一隻漂亮的小花,準備送給新來的小朋友。
因為情況特殊,小朋友的入園手續還沒辦齊,隻有一張填寫不完全的信息表。
名字叫陸眠,四歲。
照片沒有,父母信息也缺失了。
換做其他幼兒園,是絕無可能接受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的,但是,誰讓他這兒是“小妖怪幼兒園”呢?
“楊老師,孩子們來了。”同事喊他。
“好。”楊思昭擦擦手,走了出去。
樂樂已經在門口蹦蹦跳跳好一會兒了,一見到楊思昭就大聲喊:“小羊老師!你走得好慢呀,我給你買的桂花糕都要涼啦!”
“來啦來啦。”
楊思昭立即走上前牽住她的手。
五個小家夥排排隊,開火車走進來,小腦袋歪來歪去,又齊齊仰起頭朝楊思昭笑。
“小羊老師,”周院長喊住楊思昭,指了指門口,“新同學已經到了。”
差點忘了正事。
楊思昭立即回頭,徑直走到園門口,剛要打招呼,就猛然停下腳步。
竟然是昨天那個孩子。
穿着白色的羽絨服,背着小書包,脖子上挂着藍色圓水杯,正孤零零地站在門口。
依舊很安靜,很乖,不哭也不急,有人走過來就往旁邊讓一讓。
“陸……陸眠小朋友?”
楊思昭遲疑地開口。
小家夥耳朵尖,一下子就聽到了,眼睛登時睜得圓溜溜,朝楊思昭的方向仰起頭,鼻尖泛起淡紅。
那眼神可憐得,就像是等了楊思昭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