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形高挑,留着清爽的平頭,頭發有些卷曲,耷拉在發頂,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穿着白色的短袖,衣服上還有一片片不規則的粉色印記,他的膚色略深,但依舊比站在他身邊的老奶奶白了許多。
“你認識她。”老奶奶肯定地說。
“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你真幸運。”老奶奶的語氣有些感慨,眼神中帶着幾分念想,嘴角揚起,黝黑的臉上像是樹皮一樣,皺紋粗糙。
“你怎麼不去找她?”老奶奶又問。
聞祈安如實回答:“我不敢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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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斷電話的第二天,聞祈安迫不及待地辦理簽證,同他哥一起抵達非洲。
驅使他前往的,除了對她的思念與擔憂,懷疑竟然占了很大的緣由。
在老奶奶家留宿的半個多月,他喬裝打扮偷偷去看過她不止一次。
每一日被無休止的救援充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是瘧疾,又還是槍傷。她沒日沒夜地奔波在這一片遼闊又貧瘠的熱帶雨林,守護這一帶的安甯。
她瘦了很多。聞祈安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之前視頻裡聽到的師哥,他後來斷斷續續也見到過不止一次,和姜滿一樣總是行色匆匆。
出發之前腦海内演繹的“日久生情”的橋段,隻剩下絕望又無奈的現實——
潮濕與悶熱的環境是最好的溫床,滋生着細菌與病毒野蠻生長。
戰争後屍體遍野,高溫加速疾瘧的擴散。
村民的哀嚎響徹雲霄,凄涼又哀恸。
而或許是因為成功的喬裝,又或許是因為姜滿無心關注其他,連着半個多月的“跟蹤”,她一次也沒有發現。
聞祈安原本确認之後便想悄悄離開。可每日跟着她見證那些救援,同時也切身經曆着與他所在的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他突然想留下來,把她的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
“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老奶奶說完之後便回到了房間。
聞祈安低頭輕輕應了一聲,擺弄着手裡姜滿送給她的相機,穿過了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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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把雲壓回黃沙土地上。灼熱的陽光直射在大地,連日的雨水在地面上積起混沌的水潭,連水潭的裡水都是溫熱的。
“姜滿,快,”午後,段煉急匆匆地沖進診室,白色的口罩突出面孔,隻留下一雙眼睛,“戴上口罩,街道連着五個高熱患者,症狀相似,初步懷疑是瘧疾。”
“來了。”姜滿聞言從抽屜裡拿出一個N95口罩戴上,帶上急救箱和段煉一起跑出醫療點。
第一個高熱患者距離醫療點不遠,大約五分鐘的路程。段煉的個子高步子大,比姜滿早一些抵達,口罩裡有限的空氣壓縮了他的呼吸,他叉着腰大口喘息,口罩也跟着一起收放。
“隔離了嗎?”段煉問站在屋子門口的女人。
女人點了點頭,因為面頰凹陷顯得眼睛格外碩大,烏黑分明的瞳孔裡全是無助,說着一連串的阿拉伯語,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改成簡單的帶着濃厚口英的英語,“真的是瘧疾嗎?他會沒事的吧?”
“我們會盡力的。”
“加爾卡,就是這屋的男主人,”段煉和跟進屋的姜滿說,“高熱兩天,伴腹痛腹瀉,寒戰,四肢酸痛,頭痛,全身散在出血點。”
走進加爾卡的房内,開着的窗戶讓房間的空氣有些許的流通,悶熱潮濕的風擠進縫隙内,吹起了姜滿架在耳後的短發,姜滿走上前去,裸露的肌膚因為膚色較深,那些出血點就同泥點一樣,乍一看根本不會引起注意。
“加爾卡發熱的第一天去喝了牛尿,寄希望于神明能夠庇佑,以往每一次都是這樣,”段煉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早已經習慣了他們的種族文化,“然後第二天才出現後續的症狀。”
“這是第一例,其他四個也是類似的症狀,隻是疾病發展的進度不同,”段煉補充,“不清楚是不是還有隐瞞未報的情況,但已知的五例全都進行隔離治療了。”
“有找到瘧原蟲嗎?”
“奇怪的就是這裡,沒有,五個人的血液塗片中都沒有找到,按理來說,發作時原蟲密度比較高容易檢出,可是一個都沒有,”段煉想到頭上戴着的帽子,擡起的手又放回身邊,雙手一攤,“奇了怪了,要是可以做分子生物學檢測就好了。”
段煉來這兩年,大大小小的疫情也遭遇過不少,但這麼奇怪的現象還是第一次遇見。
“目前就抗生素和對症治療?”姜滿看了看挂在床頭的點滴,隻有一瓶克林黴素。
“是,血象提示有炎症反應,經驗用藥了。”段煉點了點頭。
“科泰複呢?”姜滿問。
“也用了,目前還能維持,但我就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