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一候獺祭魚,一候鴻雁來,一候草木萌動
今日月中,按慣例休沐日,夫子們早早領了牌子出宮去了。難得今天留在圖畫院省課的畫學生們特别多,翰林圖畫院第一個遴考在即,大家都很用功,生怕在起跑線被丢下。值得贊許的是,徽宗基本否定前朝和此時的朝野畫家,前朝頗為得寵的黃荃、黃居寀父子,到了徽宗這裡似乎不大喜歡那種“謹慎富貴風”,他更鼓勵畫師們自由創作。
此次遴選關系到後面分科學習,雖然不晉升職位,與待遇無關,但大家也頗為用心。學霸内卷,殃及學渣。知命在現代社會算是學霸,但跟這群天才少年在一起,也是拼了命死磕着往前跑的節奏。
簾外雨潺潺,童子們怕雨水打濕桌面,一個挨着一個的把窗戶閉住,簾子打開。這節氣當真是準,雨水之日,白天下起了小雨,傍晚時候才停,空氣裡彌漫的潮濕氣味沖淡點白天緊張的備考氣氛。
是夜,崔白撺掇衆人去夜市逛吃,他請大家喝酒解壓。緊張的弦崩了好久,壓力巨大之下,真的需要一點點酒精釋放情緒,再者畫院學生們雖已熟悉彼此,但還缺少一個契機更為熟絡。每天都跟老牛犁地一般,N拍即合衆人速速去領牌子出宮,反正崔白說他請客。
社牛崔白請客地點漫無目的,最終定下來在白礬樓酒店,隻因路遇這家時,酒店老闆在門口安排了不少頗具異域風情的漂亮姑娘“攔路街道”販賣美酒。崔白顯得頗為難為情,白面皮上透着淡淡的粉色,嘴上邊說着“下次下次”一邊不由自主“為難”的往裡面去,衆人也不戳穿他,從善如流的跟後尾随入内。白礬樓酒店窗明幾淨,珠簾繡額,燈燭晃耀;待衆人坐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映襯着大家也氣色奕奕。
崔白這人一向招風,點菜時候大家也都沒跟他客氣。少時,一托盤把上樓來,一樽藍橋風月美酒;擺下菜蔬時新果品按酒,列幾般肥羊、嫩雞、釀鵝、精肉,盡使朱紅盤碟。店家廊道裡濃妝的販酒妓女很多,主動貼過來都被衆人拒絕了,今晚是純粹的同學局。這種酒店公然用妓女來賣酒,看起來像是在涉黃的邊緣瘋狂試探,但其實官府也是默許的。
第一次聚餐,大家剛開始還有點拘束局促,而酒就變成了最好的人情催化劑。衆人抿了酒,就開始互相自我介紹,從年齡到産地,從家世淵源到情感曆程,還真的是不拿同窗當外人;一時間酒桌上有認老鄉的,有忙着打聽遴考要點的,還有勾肩搭背要拜把子的;席間笑語盈盈,似乎感覺不到即将遴考的緊張氣氛。勾處士這個滑頭,跟在别人後面附和,三句半的開山鼻祖。人家講,花開富貴。他說‘貴~~’;人家又說雲淡風輕,他說‘輕~~’;惹得衆人毫不留情的奚落罰酒,他自己似乎毫不在意,被灌了好幾盅。易元吉肩上還遛着他的小猴子,這猴兒是易元吉趕考路上撿到的被猴群踢出來的落單病猴,易元吉心生憐憫一邊趕考一邊給養好了,後來想送走,小猴賴着他不肯走,硬生生跟到了圖畫院裡;當初剛到時候還被衆人取笑,說是上輩子欠了花債,這輩子來找易元吉讨情債來了;起初易元吉怕它傷人,就把它成天在籠子裡關着,後來發現這猴子頗通人性,不鬧不叫,餓極了也不會出去找吃的,乖乖的模樣甚是讨人喜歡,夫子見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說什麼,也就散養着;現如今它成了圖畫院衆人的開心果和吉祥物,誰見了都給點果子什麼的,渴不着餓不着的,已然是團寵。知命瞬間想起來之前她總餓,易元吉就能随時從兜裡掏出小零食或者果子投喂她,說的是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感情她一直跟一隻猴搶吃的哈!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好笑?
知命坐在易元吉旁邊,看的真切,且看他照料小猴子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奶媽猴,不禁笑出聲來。
易元吉轉過頭來:“你笑什麼?”
“沒什麼,你看。這個盤子好看,像一朵蓮花。那個盤子不好看。像一坨風幹的牛屎中間挖空了。”
“噓!别讓它聽到,它會不開心的。”
二人會心一笑。
氣氛到了,酒精上腦的速度就快。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很快醉的醉,暈的暈,還有的正在微醺;回去的路上,就像喪屍趕集,搖搖晃晃的一堆人散漫着隊伍往回趕。這廂看來,崔白喝酒上臉,臉皮燒的快改名叫崔紅了,剛狂喊了一嗓子“我沒醉”下一秒就在街角牆壁處噴射嘔吐起來,惹得路過的閑人都嫌棄的捂了口鼻生怕污了他們眼睛似的;林椿本來架着他,這會兒怕噴濺到自己身上,又轉過去攙扶着微微搖晃的易元吉,吳炳喝了酒就像吃了啞藥,這會兒跟在隊伍後面沉默不語,一言不發。勾處士本來和吳炳一樣沉默中,結果突然嚎了一句:皇恩浩蕩,萬民景仰。驚吓得路人都側目過來。知命暗笑:這馬屁精連醉了都不忘自己的專業。超師和能仁甫是後面趕過來參與的後半場,沒怎麼喝酒,跟倆會動的佛像似的一人扶一個往前慢走,畫風格外鎮靜清奇。朱厚土默默跟在隊伍裡,不疾不徐的走着;大家現在已經改口親切稱呼他阿厚,阿厚這人長相很有特色,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芸芸衆生的長相,扔到人堆裡就找不到的那種;如果非要在這個人身上找點什麼與衆不同特點的話,就是他有時候喜歡講點葷段子。尤其他酒後或者是畫了非常滿意的作品出來的時候,崔白和勾處士兩個就會一唱一和的雙簧讓阿厚來一段,每逢阿厚講完這倆人就興奮的團在一起竊竊偷笑,仿佛占盡了世間的某種便宜。
知命在隊伍最後面手忙腳亂的照應着,生怕遴考在即,大家醉酒有個什麼閃失不好交待,也辜負了崔白盛情款待的美意和初衷。蔔仲遙醉的歪斜正要傾倒在知命身上的時候,赤霄又穩又準的恰時隔在二人中間,用有力的胳膊擱在蔔仲遙肩膀處。這可能是知命離得最近一次看赤霄,短打裝扮帶着黑色面罩,眼睛狹長,眼神銳利。符合知命對暗衛的刻闆印象。
後半夜,綿潤的雨又下了一場,淅淅瀝瀝中的這一夜大家睡得格外安穩香甜。
幾日後,遴考如期舉行。遴考與入選考類似,是和以詩取士、以經義取士的傳統一脈相承的。以詩意為創作内容,具有很高文化含量,考生需充分理解詩意并以智巧的構思才能勝出。不僅考核其畫藝,同時也是文化素質和智能的測試。在繪畫技能的評判上注重“形似”,即造型能力的強弱,把缺少“師承”和“法度”的作品,視為工匠之作,不予錄取,故“多有不合而去者”。畫學生們不但苦練畫技,還要多翻書,書畫是為一體,從詩文、書法中找靈感,補不足。書海漫漫,前些日子畫學生們又愁又急,内分泌失調之下頭發掉的一個個都快成畫學僧了。
有趣的是,按慣例上屆的師兄們來給他們宣布考題,這次來的人居然是個二毛。
“啥是二毛?”易元吉問。
崔白在隊伍裡聽得不真切,被打斷了有點無耐煩:“哎呀!就是黑黑白白兩色摻雜的頭發。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