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霧被第一縷陽光劃破,在船員的協力下,鏽迹斑斑的錨鍊在絞盤的吱呀聲中蜷縮入艙。帆布脫離捆繩的瞬間,被漸起的海風鼓成弧形,但很快便洩了氣。
江妍拍了拍奧德的肩膀,發現對方雙目無聲,目光直視的方向指向船隻的離岸線。
她歎了口氣:“奧德先生,請你相信我們。”
她再次重申道:“若是我們能夠安全到達對岸,我會回來接你的。就算你不信任我們,也該相信你的船員。”
“啊...好......好,”他的眼睛依舊是失焦的,愣愣地點了點頭,忽然看着女巫說,“喀耳刻小姐,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對不起...我...”
江妍很快便意識到,即便她再三保證,也無法給他帶來安全感。離島的雁群還會記得回來的路嗎?會為了一隻離群的孤雁跨越大海嗎?
她擺了擺手,打斷他:“我知道。”
随後,她便乘着風,跳到了甲闆上。
奧德似乎終于從恍惚中醒了過來,他跌跌絆絆地踏入了海浪,攏手喊道:“一定...一定要回來啊!!”
“請不要忘了我!”
她看着奧德的身影在視野中漸漸化作海岸線上的一個點,又轉過身看向漫無邊際的大海。
不知道被遺忘在島嶼與行駛在空寂的海面上相比,哪個要更孤獨一些?
她趴在船頭的欄杆上,等待着天際線處出現另一岸。
愛從瞭望台上跳了下來,穿過甲闆來到她身邊,學着她的樣子趴了下來。
捆着長發的藤曼已經有些松動了,額前與兩鬓落下不少碎發,但她沒管,任由發絲随着徐徐海風在她視野中飛舞。
“看我作什麼?看海。”江妍歪過頭對上愛直白的目光。
“海有什麼好看的,幾千年都不變的東西。”
江妍被愛略有些不屑的語氣逗笑了。她又轉念一想,某種程度上說,她在角色眼中,也是千年不變的“大海”呢。
她又想起,在愛清醒前,她預想自己有很多要緊事要與對方商談。可事實确實是,她們并沒有緊抓着對方的手,争分奪秒地互換信息,而是悠哉地倚在船首,即使下一次意外可能就在下一秒,下一段裡程。
“我還沒問你,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你脫離設定本身呢?”江妍盯着被鍍上金箔的海面,意識到或許愛對這件事也知之甚少,補充道,“或許,你有沒有在某些特殊的節點,感受到身體裡某些東西發生了變化?”
愛的目光移向了别處,她眯了眯眼,緩慢道:“是怎樣的變化呢?”
“就是,感覺自己清醒了一些?”江妍斟酌着語句,“一種突然想起了前塵往事的,找到自己的感覺?”
愛笑了笑,又回過眸望向她眼底。
江妍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你知道嗎?”她還盯着自己的眼睛。
“能引起這些變化的,似乎隻有你。因為隻有你,是脫離世界設定之外的,甚至不在那些‘前塵往事’裡的第三者。”
“啊...”江妍點了點頭。
似乎很有道理啊。
“不過之後還有安琪。”她猝不及防地對上了愛的目光,才發現她已經斂起了笑容。她莫名有些慌張,弱弱道:“對吧?”
愛沒有回答她:“你覺得...會是什麼‘喚醒’了我呢?”
對于這個問題...
“你先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産生變化的?”
“迷迷糊糊的,應該是火刑之後,也可能跟早。”她将雙臂舒展,整個人向後倒,“其實變化是循序漸進的,我也不知道具體的節點。但我能确定的是,你在每一個節點裡。”
“上一個世界也是。”她着重道。
這麼說...
鬼使神差地,江妍的目光從粼粼的畫面平移到欄杆、甲闆,再到愛飛揚的紅發絲,最後精準地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有些幹。
她迅速挪開了目光,也将手支撐了起來,活動起肩頸來。
愛微不可察地笑了一聲,然而,即使混在了呼嘯而過的風中,她也能很快捕捉到。
“當然,”女巫輕而易舉地窺視到了她的内心,從那些細微的不自然裡,“那是我,不是瑪莉安娜。”
她果然知道自己醒着!
此刻,江妍覺得自己無比赤裸。她又拉近了和欄杆的距離,海面上漂浮的薄霧已然散去,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無比地燥熱。
偏偏愛此刻裝得像一個求知若渴的學者,一個向醫生詢問自己病況的病人:“你覺得那會是一個節點嗎?”
愛又湊了上來。
江妍清了清嗓,慌亂間忽然勾起唇角,褪去了羞怯,回看過去:“如果是又怎麼樣?你想要我以後每一個世界都試一試嗎?”
躲過試探的最好辦法,就是試探回去。這時,坦誠才是最好的煙霧彈。
誰料,愛并沒有像她預想的那般縮了回去。她笑得更歡了:“不失為一種高效的方法。”
“既然你提出來了,那我勉勉強強接受好了。”
“...”
失策了。
江妍抿起嘴,有些郁悶地背過身。
愛又笑着朝她靠近了些,帶着涼意的手指捏了捏她紅得有些誇張的耳垂。
“安琪呢?”
“不知道。”
江妍有些幽怨地用眼神刮了她一眼。
愛舉起雙手以示無辜:“是真的不知道。她對這船上的一切都稀奇得很,現在不知道待在哪個角落搗鼓什麼呢?”